知柔一怔,止住了步子。
恩和原本也不确定,但是观他情状,他果然受了伤。
受伤饮酒,大忌。
方才大帐前,父汗频频给他灌酒,看来昨夜潜入王帐丶没能捉拿到的刺客,多半就是苏都了。
恩和注视了他一会儿,说不上什麽滋味,仿佛想起北璃与燕朝未联姻时,他们在伯颜帐後摔跤,轮到训问,谁也不开声。
这是他可以名正言顺处置苏都,最好的机会。
他行刺在前,眼下酒引伤势,卧病帷中。此机若失,下一回不知道是什麽时候。
可父汗明明能携人来此,为何迄今未动?
恩和沉吟半晌,正要对知柔说什麽,冷不防看她迈开筒靴,径直朝矮床去了。
恩和眉毛挑起来,凝视着她。
昨夜王庭闹了不小的动静,消息虽被封锁,知柔却有所耳闻。恩和想将苏都交给可汗,她不会阻止,但阿娘的玉玦还在他身上。
知柔走路无声,帐中一时静悄悄的,火苗晃动,照得苏都的脸倏暗倏明。他平静地躺在氆氇下,呼吸浅而缓慢,她顿了顿。
适才俯身,他一把抓住她的衣领,袖中的北璃刀抵上她的咽喉,血珠沁了出来。
话还没有落完,在看清来人面孔的刹那,苏都眼瞳晃过两点亮,手指已经缓缓地松开,眉目温和了,古怪地唤了一声:“……小姰?”
知柔心跳疾切,只想着立刻退开,苏都却摁住了她的腕骨,将她扣留在身前。
早于他动手之际,恩和便夺到了知柔旁侧,掌心在她肩後轻扶了一把,冷冷下视苏都。
病中尚能如此敏捷,倒叫人怀疑这伤是真是假了。可瞧他神态不同往常,声音也很孱弱,是意识t不清麽?
残烛颤着火尖,帐中昏暗,那点光焰都快熄灭了。
苏都与知柔四目相视。
他眼神晦涩,却像有无数小鈎子,衔入她眸中,她忽然産生一种复杂的情绪,不是畏怯,也不是排斥,而是觉得……她为什麽突然不希望他死?
短短瞬息,知柔脑海中一下过了许多念头,当即挣脱起身,推恩和一并出帐。
如今知柔一回忆,才发觉那麽早之前,她对苏都就有过这样的心思,不禁拧起眉,手慢慢落下。
下一霎,猝然听见背後有马蹄声,以为是裴澄他们跟上。刚拍衣袍起来,耳畔似乎风动,贴着发丝而过,知柔悚然一惊,即刻退回树後,手把刀柄握紧了。
……
裴澄一行人跟上来时,月光被枝叶切碎,原该有的虫鸣声在此刻销匿了一般。
不远处传来一声短促的响动,裴同谅下意识催慢了马,方进两步,又闻一道奇怪的闷声,极重,似带了杀意。
他猛一勒缰,转头吩咐裴澄待在此处,自己携馀人绕道驱前。
落叶翻飞,四五副横陈的躯体映入眼帘,痛哼声断断续续。
目光稍远,一道细瘦的人影被男子扑倒在地上,身上阴影沉沉如兽,扼住了她的喉咙。彼时刀刃早已脱手,少女屈膝上顶,膝锋直撞男子胁肋,那人闷哼一声,身形微滞。
就在这一刹那,她陡地扭腰转颈,顺势反压而上。
随裴同谅一道来此的人认出了她的轮廓,难以置信:“那是……四姑娘?”
从来知道四姑娘习武,却不曾想,她能孤身对付六名男子,忽然觉得她陌生起来。
裴同谅虽也愕然,到底比旁人冷静,看清了那是知柔,他即刻从鞍边掣弓箭,一箭射向被她压制住的男子。
箭簇深深遁入其掌,镶嵌到地里。
裴同谅打马过去,跳下马。男子咬牙挤眼,神态狰狞。
知柔以一敌六,早就没什麽力气了,紧绷的肌肉松懈下来,从男子身上翻下,随後爬起抹了一把脸,额发给汗血浸染,嘴唇发白,声音还很明澈:“裴叔,劳您替我将他绑了,我有话要问他。”
言罢,她脚步迟钝地走到一旁,拾起遗落的短刀,在臂褠上擦了擦,归入鞘中。
除了裴家父子,护卫知柔的多是与她一般大的姑娘。她们替知柔清洗丶包扎伤口,继而一人去找裴澄,馀下的各守一处,将这片区域围了起来。
六名行刺者很快被五花大绑,中箭的那个被裴同谅按在地上,他身形魁梧,原是个再精悍不过的男子,此刻双膝着地,如同一只折翅的雀鸟,头也偏着,不肯去看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