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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1 章（第1页）

第111章

京州城的最後一战打起来远比他们想得更艰难，城外的人不要命似地攻，城内人不要命似地守，他们杀得天昏地暗，战线足足往後拉了一个月。

京州久攻不下，洛城的程君实等人心里愈发着急，唐琦他们一路从珏城杀回京州，惹得现在各地动乱不堪丶人心惶惶，原本热闹的洛城大街此时冷冷清清，所有人都锁在家里，好像这样四四方方的牢笼就是世上最安全的地方。

尽管程君实也被锁在程府里，但他对起义军的消息并不陌生，这要得益于不时出现在他门口的破碗。

跟着碗一起来的往往还有信纸，墨迹很飞舞，一眼就能认出是谁的字。写信的人心情好了，字就张牙舞爪，心情不好了，连带字体都皱皱巴巴，程君实读起来好像能看见那人委屈的脸。

信里有时候会夹几片花，虽然程君实拿到手的时候大多已经蔫吧，甚至可以说是枯萎，但他一点不嫌弃，全都认认真真找了瓶子养起来。

他从来不回信，事实上直到现在他都不清楚唐琦人在京州，是哪来的本事从那麽远的地方给他送信来的。程君实从来没有见过送信的人，那个人会在门口盖个破碗，最角落里不起眼的破烂下面藏着的就是程君实最珍视丶最期待的东西了。

战争还在延续，洛城虽远，但天下是同一个天下，此方战火起，彼方硝烟漫。哪里又会是安全的呢？

他决心离开程府的那天又在门口看见了破碗，那个人像是在千里之外能洞穿他心思一样，唐琦的这封信没写什麽东西，只有一个地址。告诉他，如果要离开洛城，就去这个地方。

程君实收起信，回屋待了好久，直到薄阳再度敲开窗户，他从房间出来的时候身上已多了包袱。

他没有去见程渡，再详细点，是没有勇气见。他向来不知道跟父亲如何开口，所以花了一晚上时间写信，该说的丶不该说的，全落在纸上。

墨干纸尽，天光大亮。

然而出门前他还是碰见了程渡，准确说，是程渡叫住了他。

程君实回头时还有些惊讶，他没想到父亲会起这麽早，毕竟他为了悄无声息离开，特意选在现在，平日里这个时辰程渡尚未转醒。

然而等真正看清他脸时，那升起来的一点疑虑也消失干净了——程渡也一夜未眠。

从房里燃起一夜烛灯开始，程渡便知道他要离开。

“爹。”程君实叫了声。

程渡没说话，朝他多走了两步，也不知道从什麽时候起，程君实需要低头看他了。

他笑起来连眼角都是皱的，程渡的背已经没有印象中那麽浑厚了，那时趴在肩上，什麽风雨都打不过来，程君实可以眯着眼睛睡得香甜，但现在不一样，在乱世中飘摇的人数不胜数，他已做不到安睡，也无法再心安理得的被荫蔽。

他要走进风雨里。

“有样东西一直没给你。”程渡说。

“以前总觉得你还小，怕它害了你。现在我老了，你这个臭小子倒是长得快，我知道你要去干什麽，带着它去昭雪吧。”

程君实眼神缩了下：“什麽东西？”

“你一直找的东西。”

他讶然了瞬，然後在期待又恐惧的目光里听着对面人继续说：“他们找这个东西找了很久。”

是啊，找了十二年。

甚至连程君实自己那年从津南回来都也找了很久，久到他都怀疑那个东西是不是真的存在。

“它在哪？”

“燕昭很爱你。”程渡答非所问。

“我也很爱她。”

“她去世的时候，你身上穿着一件马甲。”他继续说：“是她亲手缝的，燕昭针线用得不好。”

说到这，程渡忽地笑了声：“她不让我帮忙，说一定要亲手缝给你。”

程君实静静听着，他不懂父亲说这些的意义，下一瞬，一个几乎不可能的想法出现在脑中。

他突然僵住，猛地看向对面人，程渡的目光坦然，像是在真相对岸等了很久，而他的儿子终于坐上了正确的船。

等把那件放了十二年的衣服剪开，迟到的真相终于大白世间。程君实完全克制不住自己颤抖的手，当年她娘藏起他，牺牲一切保住的是希望。

各种意义上的希望。

她把最宝贵的东西藏在了最宝贝的人身上。

当年那件衣服躺在手里已经小到不能算作衣服，破布一样，像他独自长大的十二年。

“你从来都知道对吧。”他哑着嗓子。

“你恨我。”程渡拿过那些布，摊在手里，捏紧了还剩点温度：“我也恨自己。”

“我不恨你。”程君实终于说。

对面人擡眼看他，似是有些难以置信。

“我只是怕，”程君实仍旧低着头：“我怕你不在乎她，怕你根本只想放弃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