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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旧居（第1页）

第一章旧居

我爱你，我抛下所有人大加称颂的光明向你飞奔而去，一如我曾经奔向你所在的鲜花烂漫之处。　　——题记

易楚从学校回到居住的小区，停好了车。走到自家楼下的时候习惯性擡头看了一眼，映入眼帘的却是久违的意料之外的暖黄色灯光——隔了一层薄薄的窗帘影影绰绰地打亮了窗口的一片夜色。顿时心口也像有一阵温热水流淌过似的，暖融湿热，脚步也连带着轻盈了几分。一路小跑赶上险些关上门的电梯，在各色小广告的缝隙中借金属电梯壁的反光把凌乱的发丝拨回正轨，深吸了几口气让激烈的心跳缓和下来，努力让自己不显得过于慌张兴奋。

甚至开口第一句该说什麽话都思索了几番。

虚掩的防盗门，连目光都可以感受到从门缝里渗出的温暖气流：与外界的凛冽寒风对抗着，形成一个狭小而温暖的世界，向易楚张开双臂。他小心而郑重的拉开门，扑面而来饭菜的香味措不及防几乎要把人压倒在地。

“顾白安！回来了——”易楚喉间有些发紧，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夹在“陈述”与“疑问”之间，既想表示关切，又不想让顾白安觉得是他忙缉毒队的工作忽略了自己。

他有将近一个月没回来了，易楚担心，却又不敢细问——工作性质特殊，怕让他不好办，怕让他多想。

顾白安闻声从厨房里走出来，手里还端着两盘菜，瓷盘与餐桌碰撞发出清脆的一声响。微不足道的细节，却好似成了一个月来诸多种种尘埃落定的鼓点，让易楚从刚刚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的云端迈下。他就这麽站着，直到顾白安走过来取下他的背包，帮他脱掉厚重的冬季外套挂起来才回过神来。

印着卡通熊的围裙多少委屈了一个年近三十身高一米八多的“大汉”了，但顾白安乐在其中，拿枪打架的手掂着菜勺，深蓝色的衬衫隐入爆炒升起的火光与炊烟中，忙得不亦乐乎。易楚轻手轻脚地走到他身後，微微垂首像一只大猫似的把脸埋入他颈後。警局宿舍洗发水特有的浓烈清新果香丶饭菜香味和微微潮湿的汗气交织缠绕成一种熟悉而新奇的“安神利器”。

“怎麽了？”易楚听顾白安抽了一下鼻子，不知发生了什麽，轻问道。

“让辣椒呛着了。”顾白安用袖子蹭蹭湿红的眼眶，“先出去等着，下辣椒了，一会儿再呛着你喽。”商量的语气，却是暴力的执行方式，他单手提起易楚，把他从自己背後拉了过来，不由分说地朝他脸上亲了一下，抽过做汤剩下的半根黄瓜堵住要为自己讨回公道的嘴，使劲儿一推就把他“驱逐”出了小小的厨房。

易楚看着偌小一个排风扇面对一屋子的浓烟努力旋转着却成效甚微，放弃了卷土重来的意图，做到餐桌旁边“咔嚓咔嚓”地啃自己的黄瓜。

“少吃点，等着吃饭！”顾白安人在厨房，未卜先知地制止了某只伸向冰箱的毒手。

“这是什麽？”顾白安刚坐下来就推给易楚一把钥匙，他不解问道。

顾白安咧嘴笑了笑，只是笑的有些奇怪：“送你的，一直说想给你换个好点的房子吗不是？咱俩上次一起去看的溪河府那个楼盘，我记得你也挺喜欢的，我就……自作主张了。”

现在住这房子是当初确定关系见家长为了让长辈安心买的。绥川不大不小也算个二三线城市，那时候刚入市局两年的顾白安和刑侦系研究生毕业还要往上读的易楚拿出了全部家当，也只拿下了这麽一个老旧小区两室一厅二手房。翻修了一下，本就不大的面积被强行划出了几个房间，对于两个成年男人来说着实是有些小了。

两人确实一直有在看房子。

可易楚不是什麽好糊弄的人，这几年顾白安崭露头角，易楚留校当了讲师，虽说攒了些积蓄，但房子可不是戒指手表。两个人没有宽裕到能拿房子当礼物的地步，顾白安也不是这种大事招呼都不打就自作主张的性格。他没说话，但犀利的质问的目光一投过去顾白安半天建起的碉堡尽数崩塌。

“小楚……”他再开口时竟已带了深深的泪意，嗓子发涩，易楚埋着头扒饭，似是已经预料到了什麽，刻意躲避似的，“我…我得离开一段时间……你一个人，得照顾好……照顾好自己。”他说到最後，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剧烈哽咽起来，咽喉剧烈的疼痛像是要被人掐断了一样。

他本想今天以後悄悄地离开……可是他做不到，就让他自私一次吧，好吗……只是在面对易楚时，只这一次……

顾白安突如其来的罕见的眼泪就像一把枪，击穿易楚所有的自私与不甘。

顾白安从不吸烟，从几个月前身上却开始有了淡淡的烟草味儿；他喝酒很有度，几个月里为数不多的几次见面酒气却一直萦绕不去……还有许多的变化。

他猜了个七七八八，不敢再往下想了。

易楚也是刑侦出身，有很多并肩作战的战友，也教过很多优秀的学生，见过太多舍生忘死的英雄，也听过太多闻者伤心的牺牲，自觉有觉悟，随时可以为了国家的需要出生入死。但看别人赴大义的同情钦佩是一种滋味，要自己以身作注是一种滋味，活生生的看着心头肉让人剜走却无能为力又是另一种滋味。

他低头扒饭，不想让自己直直往下砸的眼泪暴露，眼前含糊不清，但事实含糊不了。

“你就是……就是成心不让我吃好。”

这口大口饭鼓鼓囊囊在口腔里翻滚了半天，却跟张了吸盘似的黏住腔壁，到底没能咽下去。易楚捂着嘴干呕了几下，连忙往卫生间跑，门“bang”地一声让摔上了，一同被拒之门外的还有顾白安。

有一说一，顾白安也觉得自己干的确实不是人事儿——他身边有不少或年长或同龄的同事，有的因为工作性质一把年纪还是光棍一条，有的则是成了家还不如不成——整天不仅要和杀人贩毒犯斗智斗勇，还得分出心来为家里的一亩三分地操心个没完，受夹板气。可易楚，是国内一流大学刑侦系毕业的博士生，留校後二十八岁当了了刑侦系的讲师。虽说早年丧母，好在有一个警察局长爸爸对他疼爱有加，搁过去也得是个“大户人家”了。这条件怎麽活不畅快？

他记得两个人刚谈恋爱的时候易楚整天跟个醋罐成精一样，找着各种方法跟他逗，闹人得很。其实自己一点儿都不烦，看他什麽样子都喜欢的紧。但是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易楚突然就那麽善解人意了。就跟看着自己的亲闺女长大了不跟自己闹了一样，不是不喜欢了，是心疼，是自责自己为什麽没有尽到一份责任。

无论怎麽样，总是自己委屈了他。

卫生间响起了一阵水流声，断断续续了两三分钟。门再被拉开的时候易楚除了微红的眼圈和湿了一片的发梢丶领口已经滴水不漏地收敛好了情绪。

“违反条例了。”易楚淡淡提醒他一句，甚至还费劲吧啦地挤出一个笑，“对敌人，可不能这麽心软。没命了……怎麽还你欠我的？”

如果你的前路实在黑暗，我无法同行，那我最起码不要成为你的负担。

後来易楚经了不少周折才多少知道了个大概，顾白安此去是作为警方卧底侦查一个规模颇大的黑恶势力犯罪集团。这个集团的根在国外，用了很多手段也没能探到底，所涉及的范围则是黄赌毒丶杀人放火一样不少。警方派出的卧底不少，但要麽是没能深入内部，要麽是莫名其妙暴露惨死。

“咱妈那边有我，你不用担心，你……照顾好自己，我等你回来。”

“我……”顾白安想说什麽，或者说是想许诺些什麽，但最终被低沉的哽咽堵了回去，只留下一句，“你好好的……”

等我回来。

第二天一早，钟表的时针还在欲拒还迎地往“6”指，易楚悠悠醒来。身侧已经空荡冰凉，一眼从卧室望到大门口，却好像没有人存在过的痕迹，他在心底目送那个并不存在的身影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