辜训拽着弟弟往後退,刘慎也拖着儿子往後撤。
然而辜放,一个认为自己女儿是遭人侮辱了的父亲,此刻身上迸发出了本不该属他所有的巨力,从自己身强力壮的哥哥手中挣脱,挥舞着拳头再次向他的仇人冲去……
“不要打他!爹你做什麽!”
另一道声音乍然响起,无限的惊惶,使地上所有人的动作都是一顿。
像一阵旋风。
“怜思,怜思……”
跪倒了,同他紧挨在一起,捧起他仍在惊愕中的脸,一声声唤他,语带哽咽,流下眼泪,也回头,千般不解,万般哀怨。
“为什麽打他?不要欺负他啊……”
乞请里有钻心的委屈。
辜放看着,忽然心痛欲裂,眼前白晃晃的一片,然後人也跟着摇摇晃晃起来……
眼下这种景况,实在苦情,五个人,一个半倒着人事不知,一个跪着流泪,还有即将要倒……
辜训突然不知道这是在做什麽了。
他弟弟先动的手,谁先动手谁不对。
于是他把犯了错的人往外头拖。
临出去前还记得安慰侄女,“没有事的,我来劝他。”
怕他再次发疯暴起,连院子都不敢待,直接出大门去。
兄弟两个来到了林边的雪地。
“你为什麽那样做?我真不明白。他是你的女婿,鹤仙很喜欢他,我和你说过的,她本来不在兴都,不知道那些事,知道了,就过来找他,两个人一起过日子……你到底为什麽那样伤你女儿的心?”
月亮不知道什麽时候出来了,雪色加上月光,亮得不可思议,连树皮上的纹路都能清晰地瞧见,风呼呼地吹,像是低吟,偶尔也像哀叫,吹过雪原,也穿过枯林,带出此起彼伏的簌簌声,是树枝上的雪被摇落了。
很静,虽然有风,有雪声,还是静,而且更显得静了,静之外,还有凄清。
就在这一片凄清景象里,辜放蹲下去,捂住脸嚎啕大哭起来。
辜训依旧是等他哭完,这个弟弟他太了解了,一旦哭起来,劝是劝不了的,非得哭到自己尽兴才肯停下来,自小就这样。
也有不一样的。
小时候的哭声很纯粹,只是大叫,不怎麽见眼泪,因为并不是伤心才哭,是为了逼迫,所以一切在他控制之中,眼下却不一样,哭声里的含义,多得简直没法辨认,连他自己只怕也不能完全说明白。
他本来是兄弟里最好命的那个,名叫放,小字又叫阿童,人人都有不如意,他没有。
本来以为他不会有机会长大的,可以永远的做个孩子,哪知到头来,他吃的苦最多,以至于变成今天这样。
难免叫人感时伤怀。
辜训毕竟是个好兄长,于是也跟着了蹲下去。
“你是太贪心了。”弟弟仍旧在哭,他却开了口,“这辈子还能再见,她也没有吃太大的苦,甚至还能再记起你……上苍已足够体恤,你应该高兴,咱们全都应该高兴……不要再哭了,这地方冷得要命,你没见识过,不知道厉害,找着女儿是件高兴事,千万别把自己弄病了。”说着,就要把人扶起来。
人却不给他扶,还是哭,眼泪大股大股地从指缝中渗出来。
“我不是不懂道理的人,你说的这些,我心里其实都明白,可是……鹤仙她吃了那麽多的苦……我对不起她呀……既对不起她,也对不起婉婉……婉婉生她下来,不是要她吃苦的……”
“这难道是你想这样的吗?大家都不想的。”辜训叹了一口气,“要怪,就怪她的命不好吧!是天要她吃苦,任谁也无能无力……”
“你的命才苦呢!”他瞪着眼,不哭了,“再胡说一句试试!”
辜训哑口无言。
不过不哭了就好。
“大伯父,我的命不苦。”第三个人的声音忽然插了进来,“虽然吃了不少苦,但我觉得自己还算好命。”
兄弟两个都知道是谁在说话,于是都望过去。
善来一步一步慢慢地朝他们走过去。到了,停下来,笑着说:“大伯父说的很是,咱们还能再见面,委实是件大幸事,应该高兴的,至少我已经知足。”说完,又去看辜放,声音更柔了些,“外头太冷了,爹跟我进去吧,我给爹铺床,天很晚了,也该歇息了。”
辜放却没有立即答应,“你方才吼了我……”
善来笑道:“爹怎麽还和我算起账来了?”
“你为了他吼我。”
到底不甘心,于是又说一遍。
虽然十多年没见,但是父女俩个人之间并不见生疏,所以善来不怕不能说服他。
“爹不要再为难他了,我是真的爱他。”
辜放恍惚起来。
是了,就是这样。
养女儿的烦恼。
“可是他不好……”
“谁说他不好,他是天底下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