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簪自不敢点头称好。
勉强餍饱后的帝王与她说起了正事:“朕会让惠妃往下查。”
青簪愕然:“让惠妃亲自查她的表妹么?”
青簪知道她至多能做到锁定人选,余下的部分,如何抽丝剥茧、顺藤摸瓜,都需要更多的人力和权力。但她没想到,皇帝最终确定的人选会是惠妃。
皇帝淡睨了她一眼:“是要看看惠妃,能不能查到她的表妹。”
青簪几乎一瞬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忽觉就连皇帝此刻随手捡起一本奏折,再丢上台面的动作,都随性之极,又凉薄之极。
惠妃。若是惠妃秉公执法,亲手揪出赵才人,此事必定会是赵家人心中的一个疙瘩,往后郑赵两家,还能齐意同心吗?
但此事的关键,就在于惠妃并不知皇帝已经有了眉目。若她选择包庇赵氏,那便会因此失信于君王,以后这也会成为她永远的污点和把柄。
所以,让谁查都不会比惠妃查更难做。
青簪第
一次真切见识到枕边人的可怕,不敢去看那双黑沉沉的眼,只柔声问道:“陛下是想历练惠妃娘娘吗,又或者是…后宫之中,也需孤臣吗?”
萧放掠过一记她的脸色:“揣摩起朕来了?”
青簪不曾从皇帝的语气中听出不悦,更多的似是调侃,却仍是缓缓摇头:“妾不再问就是了。”
无论皇帝是什么想法,她只需要表清楚她的态度。
僭越的事,她没想做。
皇帝有过一瞬想和人解释,最终只淡淡笑了声:“朕要看折子了。卿卿的午膳是想在太极殿用,或是回去?”
青簪略略思量,行了个退礼,“菱叶萦波荷飐风,太后娘娘说,莲花只开这一季,要妾及时惜花,妾就先行回去了?”
“去吧。”
皇帝端坐御座,没有再抬头。
唇角却是勾起的。
青簪一如来时那样走过一重重青挺挺的竹帘,只是这次,帘边没有了环侍的宫人,黑耀的地砖上只有她的影子踽踽往前。洞深的殿室内,寂静得有些森冷。
青簪想起太后与她说过,其实先帝、太后,甚至公主,都对皇帝亏欠颇多,忽然止步回头。
而这一刻,皇帝恰好重新抬眼,欣赏着那难得颜色甜艳的衣缎,随人的款款动步翩跹远去。冷不防与她回眸的这一眼撞上,却也不见心虚闪避。
他意味深长地道:“不想走就回来。”
他向来都是让别人心虚的那个。
青簪落荒而逃。
*
抱玉幽馆的廊下,琐莺和几个宫人一起坐着,正在用竹篾扎着个镂空的长筒形竹笼,旁边地上还放着个已经成了型的。
说是夏夜睡着时可以当抱枕用,叫作竹夫人,和冬瓜一个作用。
豆蔻和娉婷见琐莺面对她们时,并不似在青簪面前那么活泼。闲谈之际,便总有意无意地提到琐莺,生怕人是害羞怕生、不好意思讲话。
琐莺被点到的次数多了,到底渐与她们聊了起来:“我也不知道家乡是哪州哪县的,只知道叫河广村。小时候第一次和家人去赶集,我就走散了。后来就一路乞讨为生,也不知道要往哪儿去,反正往人多的地方去就对了,然后就到了上京。那时候有位姑姑把我带回了家里沐洗更衣,把我领到了宫门口,说我是她家女儿,要来参加宫女的选拔。”
豆蔻一听就听出了里头的门道:“她是把你卖给了宫里,顶了自家姑娘的名额,还拿了你卖身的银子呢!”
琐莺如何不知内里实情,因而想起那位妇人时的心绪总是复杂的,“至少,在宫里抢口饭吃比外头容易,若不是她,我就饿死了也不一定呢。”
“呸呸呸!”豆蔻急着要去捂人的嘴,“哪有说这么不吉利的话咒自个儿的。”
娉婷比她们年长,言谈间也更为稳重:“这么说确像是因祸得福了。七岁以前入宫的,至少还能有宫里供着读书学字呢。再大些进来,可就没这样的好事了。”
另一名宫人歪着头一想,对琐莺道:“你小时候就会扎这竹笼,那可能是南方那边来的!我听人说,南方的百姓常用这种东西纳凉。”
一大帮子人就开始说起自个儿家乡纳凉的习俗和用具,连乘鸾宫外经过的人都能听见里头的闹景。
青簪在宫门外,竟也有些不忍惊扰里头的光景。
今早豆蔻要留在乘鸾宫里,帮着娉婷一起排查有无漏网之蛇,陪青簪去请安的便是另一名小宫女。
这小宫女也不由感叹道:“咱们宫里气氛当真是好,奴婢愿意就这么跟着美人一辈子!”
外头到底太热,两人没有滞留多久就进去了。
青簪佯作要摆起威严的架子:“大老远就听到你们的声音,山中无老虎,猴子闹翻天了?”
几个宫人忙笑着簇拥上来,一人给她擦汗,一人给她打扇,还有斟茶的、搬椅子让她在廊下同坐的,各有各的忙碌与亲近。
青簪想起新得的小厨房,吩咐道:“还要辛苦你们去煮些绿豆汤,给外头那些侍卫太监送去。”
回来的路上,她看到各宫附近巡逻的人手都加派了不少,才知是惠妃下了令,要他们搜捕游蛇,防着惊吓到主子们。
青簪自知是自己的一句话,让他们大热天的遭了这无妄之灾,心里不免过意不去。
一条蛇都找不到,恐怕回头还要挨训。
这却是小厨房第一回开火,宫人们一个个都雀跃起来,纷纷挽袖子嚷着要去帮忙。
“这有什么辛苦的,到时候咱们也一人一碗,难得开小灶,主子的那碗就再加些槐蜜和红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