琐莺脑袋一耷拉,哭丧着脸道:“这下奴婢不必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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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来皇帝夜宿照水殿已是习惯,今日来的虽然晚了些,但宫人们还是知道留着门,以防再闹出让皇帝在外头等的乌龙。
薛嫔走后皇帝批了一整日的折子,今年的秋税已征收上来,自去年起,赋税就分门别类得更为细致,按照情况有不同程度的减免。可哪一层的人也不想自己因此少捞了油水,这比账计得就比往前更多门道,更加花哨,也需要皇帝费更多的心力亲自核校。
所以今日他没将薛嫔轰出去已是仁慈。
连徐得鹿,都是在前往乘鸾宫的路上才得空和皇帝说话:“陛下对杨婕妤……”
他欲言又止,止了没两息又复言道:“陛下今日对薛嫔……”
薛嫔走得时候偷偷擦眼泪呢,他都瞧清楚了。
本以为皇帝比从前有了更多的凡尘人气,哪知道对旁人还是一样的。
“你知道朕最讨厌什么?”皇帝也不计较他吞吞吐吐地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无非就是觉得他心狠。
他沉声道:“朕最厌恶以命相挟,命谁都有,今日这个要死要活,明日那个痛哭流涕。”
听薛嫔的意思,他若把公主从杨氏身边带离,就是要了杨氏的命一样。
他还就不吃这套。
下午旨意一发出去,湖莹阁里的宫人都如丧考妣,后来还请了太医过去,闹得沸反盈天。以至于惠妃都做主明日再去抱小公主去她那儿,再让小公主陪伴杨婕妤一天。
这些事没人特地对皇帝讲,可皇帝还是听说了不少。
可见,阖宫都已传开。
皇帝想到了什么,下辇走进乘鸾宫时竟然迟疑了一瞬,掌灯的宫人差点就走远了,忙不迭哈腰折回来。
皇帝伫立在夜风中,青簪恰好在窗前看到,虽然他说过许多次,不必她接驾,可见他杵着不进来,便还是转身出殿,提裙下阶,步态盈盈地朝人行去。
殿里的炭火没日没夜地滋着热烟,她身上的衣衫当然偏轻薄些,又是没打声招呼便自个儿出来了的,待到捧着大氅的宫人追出来时,皇帝早已和人碰上了面,牵上了人的手。
萧放:“怎么穿的这样少?”
青簪不以为意地笑道:“又没两步路。”
萧放只好把她拢进自己的裘衣里,该庆幸她孕中也没迅速丰腴,小小的一个,轻而易举就被他裹住。
忽而却问:“会觉得朕狠心?”
曾经他从不在意她如何看他,就算那时对她已经有了不小的兴趣,也只觉得,她在他身边,依赖他、陪伴他、属于他,对他来说就已足够。
但他很快发现,人是贪心的。
行寸进尺,贪得无厌,人之常情,君王亦不可免。
他们是鸾俦凤侣,恩爱夫妻,她当然需是从心到身都与他互相眷爱。
青簪却有些糊涂:“陛下如何这样问,妾可没这样想,是为着杨婕妤的事?”
萧放不答,只是肃色、郑重地再次对人道:“不许想。谁都可以怨朕恨朕,唯独卿卿不可以。”
青簪被埋裹在他的裘衣里,下半张脸都被蓬勃的领毛挡住,一时没看见人的神情,就只有闷闷的笑音传出来:“那得看陛下表现。”
“答应朕。”
皇帝分外的严肃,严肃到听者本能地觉出点不同寻常的意味来。
第72章
在萧放曾经的认知里,承诺其实是无力的东西,时移世易,再重诺的人,也许都会迫不得已悔叛曾许下的誓约。毕竟就连帝王之尊,睥睨万物,都有身不由己之时。
然而今时今地,他却在与她一齐入殿的一瞬,攫住了想要从他的氅衣底下溜出去的女子的瘦腕,只为索求一个虚无缥缈的答案。
青簪本要往里走,见两人僵持在门边了,只能回答道:“眼下来看,妾是没机会怨憎陛下了。来日嘛……”
以往都是皇帝吊人胃口,今日竟也地位相易,青簪朝人高深地笑了一下。本不想把话说尽,可挣动了下,皇帝还是没有放人的意思。
两人就这般生生把门堵住了,在殿内殿外劳动奔走的小丫头都进不来,只敢远远看着这一幕,无不是窃窃在笑。青簪拗不过人,终于点了头。
宫女边笑边拿竿子挂上了新剔亮的金红纱灯,越是年杪越是要用喜庆的制式,才好显得不那么萧瑟冷落。
皇帝于愿已足地陪人进了内殿,青簪那日说腿肿虽是为了和杨婕妤拉近关系,方便宽慰她一些,但今日外出了一遭,回来时却是当真有些酸肿,便躺在窗下的一张便榻上,让蝉衣给她松活筋肉。
青簪感叹道:“拢共也没走几步路,竟是气都喘不匀了。”
蝉衣终于有了施展拳脚的地方,撸起袖子便给人揉按:“再用温水泡会儿脚,明日兴许就好了,奴婢当年怀着女儿的时候,还没娘娘强健呢。”
青簪很是惊讶:“你竟生养过?”
这宫里选聘宫女也是有严苛要求的,家世需得清白,年纪不能太大,还不能是已婚妇人,除非是走特殊的道儿进来的。
不过想到蝉衣是皇帝安排过来的人,当然不会是泛泛之辈,想来是有自己的门道的。
皇帝坐在正对面的架子床下看书,这么一听也觉惊奇。
这医女是他从前还是太子时府上的宫人,因救治松赞有功被他恩准衣锦归家,听说没多久就配了人家,这两年才又重新入宫来的。
以前就是个锯了嘴的闷葫芦,他正是看重她闷头做事的品行,才让她进了乘鸾宫。如今倒是也健谈了。
蝉衣手下自管忙活:“何止,奴婢还和离过呢。”
怪不得头一回见时便觉人身上有股子熟韵!但两方和离女子总是更吃亏的一方,因而只消不是什么迈不过的山海大关,多数女子也便得过且过地熬下去了。青簪不禁问:“可是你过去的夫君待你不好?还是他德行有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