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晏推门而入,没有多言,只将一封宫中的密折放在几案上,随手理了理袖子,淡淡道:“东宫的人已将嫁期前後的宴请名单送入中书省了。”
顾行渊没有回头。
苍晏随手为自己倒了杯茶,热水入盏,浮起一圈微雾。他不紧不慢地道:“她那日出宫归来,坐的是李珣的马车。”
顾行渊原本立在窗前,闻言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指节轻轻敲了敲窗格,却始终没有作声。
苍晏垂眸望着杯中浮动的茶叶,淡淡一笑,语气仍旧温和如常:“倒也合情合理。毕竟,她是他未过门的侧妃。”
茶香苦中带涩,透着一点说不清的凉意。
书房中陡然沉静下来,只听得壁炉中炭火轻爆,火光映着两人神色,各藏情绪。
良久,顾行渊终于低声开口,嗓音极低,却字字清晰:“她若真愿意留在那宫里,我便什麽也不做。”
苍晏缓缓放下茶盏,目光落在顾行渊脸上,瞳色微敛,半晌才道:“你若要带她走,尽快。”
他语气很轻,像是风声拂过林梢的一句叮咛,又像某种难以言明的认同与放手。
顾行渊侧头看着苍晏,他一直很好奇,今日不问,怕是日後也没机会了:“你是何时喜欢上她的?”
苍晏放下茶盏,语调极轻,像是在说一件极久远的心事:“我生在世家,长在规矩里,所走的每一步,都是早就安排好的。该读什麽书,该娶什麽人,将来该坐什麽位子——好像从来不需我选择。”
他顿了顿,望向窗外黑夜中落下的一点灯火:
“可看见她时,我第一次觉得自己心是活的。她无拘丶张扬丶明目张胆地活着。那一刻,我羡慕她。只要想到她……我也像是自由的。”
顾行渊静静听着,眉眼无动,但神色微沉。
苍晏忽而转过头,看着他,问:“那你呢?你又是因为什麽,喜欢她?”
这一句问得极平淡,语气无甚波澜。
却犹如一道直指人心的锋。
顾行渊一愣,像被重重一击,喉结轻动,竟一时无言。
“我没有。”他低声道,语气克制得近乎僵硬。
苍晏看着他,没说破,只将目光缓缓收回,声音温淡如常:
“时间不多了。”
“她快要嫁人了。错过……以後就是隔着山和海了。”
顾行渊没有应声,只擡眼望向炉火,火舌跳动间,映出他沉默的轮廓,眸光却愈发凝定。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顾行渊回身,几步走过去打开房门。
门外风雪扑面,一道纤细身影立在檐下。
竟是霜杏。
她披着厚斗篷,肩头已积了些细雪,发鬓略乱,眼角因夜寒泛着微红。她对着两位恭恭敬敬行礼,神色却无一丝畏惧。
“奴婢鲁莽打扰,还请恕罪。只是此刻,实在不能不来。”
苍晏微蹙眉:“霜杏?”
霜杏擡起头,目光坚定而清亮:“小姐醉了。一人在府中喝了好多酒,不许任何人靠近,也不让人劝。她说自己不想嫁,可这场婚事,是她躲不掉的。”
她声音不大,却句句沉稳。
随後,她看向顾行渊,眼神里带着一种仿佛为人代言的决绝。
“她说——‘护?他若真想护,便不会放我回来。有种就把我带走,离开这京城,那才是真真儿的护着。’”
那一瞬,屋内的烛火仿佛静止了。
顾行渊怔立原地,肩背紧绷,指尖绞紧袖边的织线。
霜杏垂下眼眸,声音微低,却仍然坚定:“她嘴硬,从来不肯开口求谁。但她若能说出这样的话,就说明……心里那道坎,她真的过不去了。”
苍晏缓缓擡眼望向顾行渊,没有说话,眸色却深得几乎看不见底。
顾行渊站了片刻,忽地低头,沉默地去拿那件挂在案旁的黑色斗篷。
他一边披上,一边道:
“我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