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色未明,冬雨便淅淅沥沥地落了下来,敲打着刑部衙门的青瓦,带来一股浸入骨髓的湿寒。
时若一夜未离值房。案头,那撮“蓝梦”被她小心封存在一个拇指大小的琉璃瓶中,深蓝色的颗粒在瓶中静默,却无时无刻不散着危险的气息。
她反复推敲着顾青舟留下的信息。“鬼市流通”、“西域蓝梦”、“慎查”。每一个词都重若千钧。鬼市,那是京城阳光照不到的角落,律法难以触及的灰色地带,充斥着来历不明的珍宝、禁忌的秘药和亡命的交易。顾青舟将线索指向那里,意味着周文轩案的背后,已然牵涉到盘根错节的黑暗势力。
“李文远。”时若唤来守在门外的得力下属。
“司直有何吩咐?”李文远快步而入,官袍下摆沾着湿漉漉的寒气。
“你亲自带几个信得过的人,暗中查访周文轩近半年的行踪,尤其是他是否频繁出入某些……非常之地,或与一些身份特殊、行踪诡秘之人有所接触。记住,要绝对隐秘。”时若声音压得极低。
李文远神色一凛,立刻明白了“非常之地”的暗示,抱拳低声道:“属下明白!”
“还有,”时若补充道,语气加重了几分,“查一查周公子近期的银钱用度,包括周家账目、他私下的钱庄往来。‘蓝梦’价比黄金,若他真的沾染此毒,巨额花销必定会在账目上留下痕迹。”
李文远领命而去,身影很快消失在朦胧雨幕中。
时若又铺开纸,开始绘制从刑部存档中调取的、前朝遗留的京城地下沟渠与隐秘巷道图。鬼市位置飘忽,但总有几个固定的区域是它时常浮现的巢穴。她需要一份更精确的地图。
宋砚安静地立在一旁研磨,墨锭与砚台摩擦出均匀细腻的“沙沙”声,与窗外的雨声交织,显得格外沉寂。他偶尔抬眼,目光掠过时若笔下逐渐成型的、错综复杂的线条,眼底闪过一丝异动,又很快垂下眼帘,专注于手上的动作,指尖微微用力,墨汁研磨得愈浓稠,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却又处处透着刻意的隐忍。
“宋书吏,”时若并未抬头,笔尖勾勒出一条废弃沟渠的走向,“你对鬼市,了解多少?”
宋砚研磨的动作没有丝毫停滞,声音平稳如常:“回司直,下吏只闻其名,未曾涉足。只知那是三教九流汇聚之地,龙蛇混杂,凶险异常。”
“是吗?”时若笔尖一顿,终于抬眼看他,目光清冷,“但我听闻,有些消息,唯有在那种地方,才能买到真货。”
宋砚微微躬身:“司直明鉴。下吏……孤陋寡闻了。”
时若不再言语,继续她的绘制。值房内只剩下雨声、研墨声和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一种无形的张力在两人之间弥漫,安静得令人窒息。
地图绘成,已是午后。雨势稍歇,天空依旧阴沉得如同傍晚,铅灰色的云层压得极低,仿佛随时会再次倾盆而下,将京城的隐秘彻底淹没。
时若换了一身不起眼的深灰色棉袍,用布巾包了头,将官服和令牌仔细收好,只取了那琉璃瓶、一些散碎银两和顾青舟所赠的匕。她需要亲自去鬼市走一遭。有些线索,必须亲眼看,亲耳听。
“我出去一趟,若有人问起,便说我身体不适,在值房歇息。”她对宋砚吩咐道。
宋砚垂应下:“是。”
就在时若即将踏出值房门的瞬间,宋砚却忽然开口,声音低得几乎被雨声掩盖:“司直……鬼市西口,有家‘忘川茶寮’,其掌柜……或可信其一言。只是……切记,不可轻信茶寮内任何人,更不可暴露身份。”
时若脚步一顿,霍然回头。
宋砚依旧维持着恭送的姿势,头垂得更低,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指尖紧紧攥着墨锭,仿佛刚才那句话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又仿佛在惧怕着什么。他没有解释,没有抬头,甚至不敢与她对视,仿佛那一句提醒,已是他能做到的极限。
他没有解释,时若也没有再问。这一刻的提示,与昨夜窗缝塞入的“蓝梦”,同样突兀,同样意味深长。这个宋砚,身上的谜团,绝不比周文轩案来得浅。
她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融入门外灰蒙蒙的雨雾之中。
根据地图和零星打听,时若在城南一片破败的坊市间穿行。污水横流的窄巷,低矮歪斜的棚户,空气中弥漫着劣质油脂、腐烂食物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属于地下世界的浑浊气息。与不远处朱雀大街的繁华相比,这里仿佛是另一个世界。
随着夜色渐浓,一些白天紧闭的门板悄然滑开,悬挂出样式古怪的灯笼。人影开始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大多遮掩着面容,步履匆匆,交换着警惕的眼神。鬼市,苏醒了。
时若拉低了头上的布巾,循着隐约的指引,走向西口。果然,在一片看似废弃的瓦砾堆旁,挑着一盏昏黄的、写着“茶”字的破旧灯笼,下面是个半地穴式的窝棚,门口挂着脏兮兮的布帘,正是“忘川茶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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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掀帘而入。棚内狭小昏暗,只摆着两三张歪斜的木桌,一股劣质茶叶和霉味混合的气味扑面而来。寥寥几个客人分散坐着,沉默地喝着杯中浑浊的液体,如同泥塑木雕。
柜台后,一个干瘦得像老树根的老者正打着瞌睡,眼皮耷拉着,对进来的人漠不关心。
时若走到柜台前,屈指轻轻敲了敲台面。
老者懒洋洋地抬起眼皮,浑浊的目光在她身上扫过:“喝茶?”
时若没有回答,而是将袖中的琉璃瓶微微露出一点,那深蓝色的光芒在昏暗中一闪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