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宁坊一案,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大理寺内部激起了不小的涟漪。时若“青锋”之名不胫而走,再无人敢因她的性别与出身而有所轻慢。寺卿郑铎虽依旧持重,但交办给她的事务明显增多,且多是些陈年积案或棘手难断的纠纷,其中不乏牵扯到一些低阶官员或世家旁支的案子。这既是信任,亦是更进一步的考验。
时若心知肚明,她一丝不苟地处理着这些案件,于繁杂卷宗与微妙人际中,锤炼着权柄,也编织着属于自己的信息网络。她深知,欲撼动淑兰殿那等参天巨木,仅凭一时之勇与勘验之技远远不够,需得有权、有势、更有洞悉幽微的耳目。
这日,她正在审阅一桩涉及将作监小吏贪墨宫苑修缮银钱的卷宗,门外书吏通传,道是宫中有赏赐下来。
前来颁赏的仍是张内侍,他身后跟着两名小太监,捧着锦盒。张内侍脸上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恰到好处的笑容,只是眼底深处,似乎比往日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深沉。
“时寺丞破案有功,陛下甚慰。特赐下南洋进贡的珍珠粉一盒,东海夜明珠一对,给寺丞把玩。”张内侍声音尖细,示意小太监将锦盒奉上。
珍珠粉养颜,夜明珠珍贵,皆是内帑御用之物,赏赐给一位臣子,尤其是女臣,可谓恩宠殊异。时若恭敬谢恩,心中却无多少喜悦,反而升起一丝警惕。皇帝此举,是单纯的奖赏,还是另有深意?
张内侍并未立刻离去,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时若案头堆积的卷宗,状似随意地道:“寺丞勤于公务,也要当心身子。这宫中用的珍珠粉,最是安神定惊,睡前用些,或可缓解疲累。”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许,如同耳语,“尤其是……闻多了那些不干净的气味之后。”
“不干净的气味”?时若心头猛地一跳,面上却不动声色,只微微颔:“多谢公公提点。”
张内侍深深看了她一眼,不再多言,转身离去。
时若命人将赏赐收好,独自坐在值房内,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张内侍那句意有所指的话,不断在脑海中回响。“不干净的气味”,是指“蓝梦”那诡异的甜香?还是指淑兰殿那看似馥郁、实则可能暗藏腥秽的熏香?
她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一丝缝隙。寒风卷入,带着冬末初春特有的、泥土解冻的湿润气息。远处,皇城的飞檐斗拱在灰蒙蒙的天空下勾勒出轮廓,淑兰殿,就在那一片殿宇的深处。
必须想办法接近那里,至少,要了解那里的“气味”。
机会来得比想象中更快。三日后,大理寺接到宫中内务府移来的一桩案子——淑兰殿一名名唤彩珠的宫女,昨夜被现在自己房中投缳自尽。内务府初步查验,认定为因犯错遭管事嬷嬷责罚,一时想不开自寻短见。但因其毕竟是贤妃宫中之人,按例需报大理寺备案。
贤妃宫中……自尽……时若接到卷宗,瞳孔微缩。是巧合,还是那深潭之下,终于起了波澜?b
她立刻前往正堂,向郑铎请命:“郑大人,淑兰殿宫人自尽,虽内务府已有定论,但毕竟涉及宫闱,非同小可。下官以为,当由我大理寺派员复核,以昭慎重,亦可彰显朝廷法度,宫规森严。”
郑铎沉吟片刻,淑兰殿是敏感之地,他本不欲多事。但时若所言在理,且她刚立下大功,风头正劲,若断然拒绝,恐寒其心,亦显得大理寺畏畏尾。最终,他点了点头:“也罢,时寺丞心思缜密,便由你带一名书吏,入宫复核此案。切记,谨言慎行,一切依宫规行事,不可惊扰贤妃娘娘圣驾。”
“下官明白。”
时若只带了那名记录卷宗的老成书吏,跟随内务府派来的引导太监,再次踏入那九重宫阙。穿过一道道朱红宫门,行走在寂静无声的漫长宫道上,越往深处,那股无形的、属于皇权的威压便越是沉重。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各色名贵香料混合的气息,试图掩盖着什么,却又隐隐透出一丝令人不安的甜腻。
淑兰殿位于后宫西侧,环境清幽,殿宇精巧。此时宫门紧闭,气氛压抑。引导太监通传后,一名身着藏青色女官服饰、面容严肃的嬷嬷迎了出来,自称姓严,是淑兰殿的管事嬷嬷。
“有劳时寺丞跑这一趟。”严嬷嬷语气还算客气,但眼神带着审视与疏离,“彩珠那丫头性子倔,前日失手打碎了娘娘心爱的一只琉璃盏,被老身训斥了几句,没想到竟如此想不开……唉,也是老身管教无方。”她边说,边引着时若前往宫女所居的偏庑。
彩珠的房间狭小整洁,一张通铺,几张矮凳,陈设简单。尸体已被移走,只剩下房梁上悬下的、一段被剪断的白绫,在空中微微晃动。
“现场便是如此,内务府的公公也已验看过了。”严嬷嬷站在门口,并不打算进去。
时若点了点头,示意书吏在门外记录。她独自走入房间,先焚起一小截安神香,青烟笔直,并无异状。她仔细勘查地面、床铺、桌椅,并无打斗挣扎痕迹。窗户紧闭,插销完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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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走到那截白绫下,仰头观察房梁,又检查了白绫的断口,确是剪刀所致。一切迹象,似乎都指向自杀。
但时若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通铺枕头旁,一个不起眼的、半旧的绣花荷包上。那是彩珠的私物。她小心拿起荷包,入手轻盈。打开,里面只有几枚普通的铜钱,和一小撮已经干枯、颜色深紫的花瓣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