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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流的奖学金（第1页）

逆流的奖学金

十一月的风裹挟着深秋的寒意，卷起满地枯黄的梧桐叶，也带来了学期中一个重要的消息——年度“啓明”奖学金的评选开始了。

“啓明”奖学金是学校最高级别的荣誉之一，金额不菲，足以覆盖一个学生一年的学杂费和生活开销，对于任何学生而言都是极大的助力，对于林序来说，更是如同雪中送炭。以往的评选，几乎毫无悬念，林序凭借稳定到近乎完美的成绩和清白的品行，连续两年独占鳌头。

这次，所有人都认为不会有意外。

张老师在班会上宣布了评选通知，目光习惯性地落在林序身上，带着期许和鼓励。同学们也纷纷投来理所当然的眼神。林序低着头，握着笔的手指却微微收紧。这笔钱，对他和奶奶而言，太重要了。它可以暂时缓解那沉重的债务压力，可以让奶奶吃上好一点的药，可以让他不必再深夜拖着疲惫的身体去清洗那些油腻的盘子。

他提交了申请材料，一如既往的完美。

然而，初评结果公示那天，贴在公告栏的红榜上，高三理科“啓明”奖学金推荐人选的後面，跟着的名字却不是“林序”，而是另一个成绩稳定在年级前十丶但绝非顶尖的男生。

消息像一颗炸雷，在平静的校园里掀起了轩然大波。

“怎麽会不是林序？”

“他成绩不是一直第一吗？”

“是不是搞错了？”

（1）班的教室里，议论声嗡嗡作响。不少同学下意识地看向林序的座位。他依旧低着头，看着摊开的物理课本，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只有离得近的人，才能看到他捏着书页边缘的指尖，因为过度用力而失去了血色。

张老师脸色难看地把林序叫到了办公室。

“林序，这次奖学金的评选……有些特殊情况。”张老师推了推眼镜，语气带着为难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愤懑，“评审委员会收到了一些……关于你的‘情况反映’。”

林序的心猛地一沉，擡起头，看向张老师。

“反映说，”张老师斟酌着用词，声音压低，“你近期频繁在校外餐饮场所从事与学习无关的经营活动，可能……影响了学业专注度，并且，存在一定的……品行争议。”

所谓的“品行争议”，指向的无疑是那些曾经甚嚣尘上丶关于他和陆朝阳的流言。

林序的嘴唇瞬间变得苍白。他张了张嘴，想解释，想说自己打工是因为迫不得已，想说那些流言纯属污蔑。可是，他能说什麽？说出那份协议？说出那巨额的债务？他不能。

最终，他只是垂下眼睫，声音低哑地问：“所以……就因为我在打工，和一些……莫须有的传言，就否定了我所有的成绩？”

张老师看着他清瘦而隐忍的脸，心里也不好受。她叹了口气：“林序，老师知道你的难处，也相信你的品行。但是……评审委员会要考虑综合影响。而且，这次……压力来自上面。”她意有所指地往上指了指。

上面？林序的心脏像是被冰锥刺穿。他几乎瞬间就明白了张老师隐晦的暗示。除了陆朝阳那位只手遮天的父亲，还有谁有能力丶有动机施加这样的“压力”？

一股冰冷的绝望，夹杂着被羞辱的愤怒，瞬间席卷了他。原来，那份协议还不够。那个男人还要用这种方式，彻底断绝他一切可能的出路，将他牢牢钉死在贫困和挣扎的泥沼里，让他永远记住“违背协议”的代价。

“我知道了，老师。”林序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他朝张老师微微鞠了一躬，“谢谢您。”

他转身，走出了办公室。背脊挺得笔直，像一根永不弯曲的钢针。

走廊里，不少学生对他指指点点，目光复杂，有同情，有疑惑，也有幸灾乐祸。

“看，果然出事了吧？”

“我就说，穷成这样还清高什麽……”

“听说他在外面打工，好像还跟人起了冲突……”

流言再次如同污水般泼洒过来。失去了奖学金资格的加持，他曾经引以为傲的成绩，似乎也变成了可以随意质疑的东西。

陆朝阳站在不远处的楼梯拐角，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看到了林序从办公室走出来时那苍白的脸色和紧抿的嘴唇，也听到了周围那些不堪的议论。他的拳头在身侧死死攥紧，指节泛白，胸腔里翻涌着滔天的怒火和一种近乎窒息的心痛。

他知道，这一定是他父亲的手笔。用这种卑劣的方式，不仅要让林序失去经济上的喘息之机，更是要当衆践踏他的尊严，摧毁他赖以维持体面的最後支柱。

他几乎要控制不住冲上去，将那些嚼舌根的人狠狠揍一顿，或者去找他父亲对峙。但他不能。他想起那份协议，想起林序宁愿独自承受一切也不愿牵连他的决绝。他此刻的任何举动，都可能被父亲扭曲成新的攻击林序的武器。

他只能死死地站在原地，像一尊压抑着所有风暴的雕塑，看着林序独自一人，穿过那些异样的目光，一步一步，走回教室。那个清瘦的背影，在空旷的走廊里，显得如此孤单，又如此倔强。

放学後，林序没有去打工。他请了假，独自一人去了画室——那个他许久未曾踏足的地方。

画室里空无一人，空气中弥漫着灰尘和颜料干涸的味道。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丶光秃秃的梧桐树枝。夕阳的馀晖是冰冷的橘黄色，没有一丝暖意。

他没有开灯，在昏暗的光线中坐下，拿出速写本。他没有画任何东西，只是盯着空白的纸页。

逆流的奖学金，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打碎了他试图通过自身努力挣脱困境的幻想。

也让他更加清晰地认识到，在那个男人掌控的规则之下，他的任何挣扎，都可能成为被更严厉打击的理由。

光，似乎彻底抛弃了这片阴影。

或者说，有更强大的力量，在强行将光与影剥离。

他在画室里坐了整整一夜。

直到晨曦微露，才拖着僵硬的身体离开。

脚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沉重。

（第三十三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