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他半闭着眼睛时突然问了一句:“我还睡着的时候,你碰我了?”
范无咎回过神来:“什麽?”
“我说,你……”谢必安话到唇边,又临时转了一圈:“我梦到奸尸的时候,原本是以受害者的视角看到的。”
范无咎蹙了一下眉,不过“原本”两字在耳里走过一遍之後就松开了。他擡起手来摸摸脖颈,问:“然後呢?”
“我额头被碰了一下,就变成旁观者的视角。”谢必安看着他手肘滑落下来的水滴有些转不开眼,只好又把眼睛闭上,佯作闭目养神。
范无咎手指一勾,执住半空出现的两只杯子,往旁边递了一杯後才垂头饮了一口。
等抿掉冷泉水那股凛冽後才懒洋洋的开口:
“是我。”
谢必安被冷水一呛,惊天动地的咳起来。范无咎放下杯子,顺了顺他的背。
等咳嗽渐止,他擡起手背抹掉流到下巴上的水珠,声音因为过度的出气後变得有点哑:“你干嘛?”
范无咎垂眼搓了搓指腹:“看到你做噩梦,随手施了道安神法。”
他才察觉到在听闻那第一人称的共情时,他其实很不高兴。
这阵莫名其妙的情绪一直淡淡的垄在那里,直到他们披好衣,顺着小径回去。谢必安在脖颈披了条小布巾,在范无咎头上也盖了一条,顺手揉了两下。
被盖的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美人”就这麽被这个小动作摸成了一位呆立片刻的美人,被罪魁祸首能够和积雪融为一堆的嗓音一叫才恢复自由之身。
范无咎没好气地把布巾拎下来,翻看上面有没有被画什麽定身的符文,结果当然——并没有。
可能我们谢大将军的符术又更精进了吧,没看出来。范大将军把毛巾披回去,幽幽的想。
竹叶上已经薄薄的积了一层白绒,被皎洁的月照出一层毛茸茸的边。谢必安回头看了一眼,拉开了小径尽头通往谢范将军宅内的木门,半靠着等落後他几阶的人先过。
这里的雾气丶新雪和小径,就这麽被和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一起,掩在两扇纸糊的阁扇後,仿若那些少年时期静谧的夜访,除明月竹涛外再无人见到。
刚带着一身热气进屋,就看见雕花的窗户下站着人,隐隐约约露出几根放荡不羁的翘毛:“两位将军大人洗浴回来啦!”
这道公鸭一般的嗓音他们也很熟悉,正是愈韶。范无咎勾了下手指,大门就开了。那半大不小的小鬼换了一套帽衫,一路蹦蹦跳跳的走到门口,对着门说了一声“我进来了”就欢快的跳过门槛跑进来。
“大人大人,中元节快到啦,可不可以带我上去呀?”
谢必安问:“怎麽?”
“我要去看看我家怎麽样啦,我爹娘的墓好不好。”愈韶扯扯自己帽兜的绳子,得意地道:“阿开的妈烧给他的,他就给了我一件,我也顺便去帮他看一看。”
阿开正是刚刚回来时跟着他们的那四个小鬼役之一,应该是新来的,照规矩不能还阳探亲。范无咎推想了一下也并无大碍,就答应愈韶了。
小鬼走的路上蹦得跟兔子似的,感觉给对翅膀就能上天。谢必安收回目光,伸手在书架抽了一卷纸帛,准备写卷宗。
范无咎端了笔墨过来,就着几滴温茶把墨磨开。谢必安接过递来的笔详细写下事情始末,画完那封鬼阵也已是酉时了。
期间范无咎去了一趟厨房,再出来时端了两碗饺子和几道菜,就着谢必安那怪梦吃了。他指尖在桌上轻轻叩了两下,然後指着那对墨描出来的眼睛问:“这是什麽?”
“来吓人的。”谢必安吹了吹墨,“火光照亮之後就不见了。”
他寻思一会,拿来色料描了一下,那双眼睛看起来仿若有了灵,让人觉得随时都可能会眨几下。
深棕色的瞳仁几乎隐在黑暗里,没有眼白间距极大,大的不像人,随便安到玩偶脸上就是一例教科书级别的恐怖谷效应。
谢必安用手指大概比了一下两眼之间的宽度,假设它是以真实的身形出现……
……假设不了。
原因无他,这两只眼睛斜斜地浮在空中,形状大小倒像是鹿眼,但是高度足有人高……
这什麽,一只浮在半空中的鹿吗?
卷宗被跑腿的鬼役送走了,谢必安被那不明所以的“神兽”搅的头疼,最後找来山海经翻了一遍,虽然符合“像鹿的眼睛”丶“棕色皮毛”和“足有人高”的各种飞禽走兽不多,但也少的足够让人找到猴年马月了。
他扶了下额头,把那厚的能当板砖的书“砰”的一声拍到桌上,久违的感到一点无力。他知道这只暂且算是鹿的东西不是那场怪梦里应该有的东西,不知道用什麽方法藉着他一瞬间的动念来吓他,所以更值得深查。
之前他推测梦境是那女鬼造的,实则不然——她顶多算是梦境中一个只能瞪人的“景物”,而来去自如的鹿眼睛才是梦境的主人。
虽然只惊鸿一瞥,但谢必安还是留了个不小的心——可以造梦把他拉进去的灵体,气息参杂着法力和鬼气。
什麽倒霉东西,下次见到就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