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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来的时光（第1页）

偷来的时光

陆朝阳那句“下次如果想画我，可以直接说”，像一道魔咒，在林序的脑海里反复回响。它轻飘飘的，却带着一种近乎蛮横的许可，将他小心翼翼维护的界限轻易打破。恐慌依旧存在，但一种更强烈的丶名为“渴望”的情绪，如同藤蔓，缠绕着恐慌，破土而出。

他没有真的去向陆朝阳提出那样的请求。那太得寸进尺，也太危险。但他也无法再像以前那样，仅仅对着照片或记忆作画。那幅未完成的肖像被盖上了布，搁置在画室角落，像一个沉默的诱惑，也像一个无声的提醒。

然而，自那天之後，陆朝阳出现在天台的频率，似乎……变高了。

并非每次都与他碰面。有时，林序会在画架旁发现一小袋还温热的糖炒栗子，或者几本新出的丶装帧精美的艺术杂志。有时，他会发现废弃储水罐後面他藏画具的地方，被人细心地用防雨布重新加固过。甚至有一次，他发现天台那个总是漏风的缝隙，被人用发泡胶和密封条仔细地堵上了。

陆朝阳像一阵无声的风，细致地打理着这个属于他们两人的丶心照不宣的秘密基地。他不再试图与林序进行言语交流，只是用这些实实在在的行动，默许并支撑着林序在这里的存在和创作。

林序渐渐习惯了这种奇特的“共处”。他知道，当他沉浸于画布时，陆朝阳可能就在某个角落，安静地待着，或许在看书，或许只是在发呆。他们像两颗运行在不同轨道上的星辰，共享着同一片夜空，彼此引力相牵，却保持着安全的距离。

一个周六的午後，冬日的阳光难得地露出了暖意，虽然依旧稀薄，但洒在身上，能驱散些许寒意。林序正在画一幅新的作品，主题是“窗”。他画的是美术教室那扇朝西的窗户，下午的阳光斜射进来，在布满灰尘的地板上投下长长的丶带着彩色玻璃影子的光斑。

他画得入神，甚至没有注意到陆朝阳是什麽时候上来的。直到他感觉有些口渴，下意识地伸手去摸旁边通常放矿泉水的地方，却摸了个空。

他擡起头，才发现陆朝阳就坐在离他不远的一个废弃课桌椅上，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书，似乎在看，目光却落在他的方向。看到他擡头，陆朝阳的眼神微微动了一下，然後若无其事地低下头，继续看书。

在他脚边，放着一瓶拧开了盖子的矿泉水，和一小盒洗干净的丶红得诱人的草莓。

林序的心脏漏跳了一拍。他看着那瓶水和那盒草莓，犹豫着。这又是明显的“越界”。

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画布上的色彩在光线下显得格外饱满。一种久违的丶松弛的感觉，如同微小的电流，悄悄流过他紧绷的神经。

他最终还是走了过去，拿起了那瓶水。水温适中，显然是特意放置了一会儿，驱散了寒气。他喝了一口，清冽的水滋润了干渴的喉咙。然後，他的目光落在那盒草莓上。

陆朝阳依旧低着头看着书，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但他的耳根，在阳光下，似乎泛起了一层极淡的粉色。

林序伸出手，拿起一颗草莓。果实饱满，散发着清甜的香气。他放进嘴里，酸甜的汁液瞬间在口腔中弥漫开来。很甜。是他很久没有尝到过的丶属于正常生活的丶简单的甜味。

他没有说话，陆朝阳也没有。只有风吹过天台的呜咽声，和远处城市模糊的喧嚣。

林序就站在那里，靠着冰冷的护栏，一颗一颗，安静地吃着草莓。阳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与陆朝阳的影子，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有了短暂而模糊的交叠。

这一刻，没有协议，没有债务，没有流言蜚语。只有阳光，草莓，和一个沉默的丶陪伴在侧的人。

他吃完最後一颗草莓，将空盒子轻轻放在陆朝阳脚边，低声说了句：“……谢谢。”

陆朝阳翻书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没有擡头，只是极轻地“嗯”了一声。

林序回到画架前，重新拿起画笔。阳光正好落在他调色盘上一抹明亮的柠檬黄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他看着那抹黄色，又看了看不远处那个安静的身影，心里那片荒芜的冻土，似乎又被这温暖的阳光和清甜的草莓，融化了一小块。

他开始在画布上那扇“窗”的外面，添上了几笔。不再是灰暗的城市轮廓，而是用极其淡雅柔和的色彩，晕染出了一片模糊而温暖的丶仿佛夕阳西下时的天空。

光，不再只是画布上被观察的客体。

它悄然渗入了作画者的心境，

将这片偷来的时光，染上了一层短暂而真实的丶暖融融的色调。

他知道这一切都是偷来的，是建立在不稳固的冰层之上，随时可能崩塌。

但在此刻，他允许自己，贪婪地汲取这一点点，不该属于他的温暖与宁静。

（第四十三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