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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声的馈赠（第1页）

无声的馈赠

赵强那夥人的骚扰，如同投入泥潭的石子，除了瞬间的污浊，并未在林序紧绷的生活中留下太多痕迹。他的世界已经缩小到只剩下医院消毒水的味道丶银行卡里不断减少的数字，以及对奶奶病情一丝一毫的观察。

奶奶在ICU里艰难地维持着，像风中残烛，微弱，却顽强。医生说她的肺部功能有所改善，但距离脱离危险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每一天的医药费都像流水，那张承载着陆朝阳心意的银行卡，馀额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林序开始更加仔细地核对每一笔支出，甚至鼓起勇气去咨询了医院的社工，了解是否有针对特大疾病的经济援助政策，但流程复杂，远水难救近火。

就在他为钱的事情焦头烂额，几乎要再次陷入绝望时，一个意想不到的发现，再次搅动了他死水般的心湖。

那是一个周六的清晨，他难得不用去学校，准备先去快餐店完成上午的班次，再去医院。当他像往常一样，低头匆匆走向打工地点时，眼角的馀光瞥见路边一个熟悉的绿色邮筒。在邮筒投递口的下方，似乎塞着一个不起眼的丶厚厚的牛皮纸信封，信封的一角，隐约露出一个他无比熟悉的丶歪歪扭扭的篮球涂鸦。

他的心脏猛地一跳，脚步瞬间钉在原地。

是……给他的吗？

他环顾四周，清晨的街道空无一人，只有偶尔驶过的车辆。他犹豫着，一种混杂着期待丶恐慌和某种禁忌感的情绪在胸腔里冲撞。最终，对那个标记的确认，压倒了对潜在风险的恐惧。他快步走过去，几乎是做贼般地将那个信封抽了出来。

信封没有封口，很沉。他走到一个僻静的角落，背对着街道，颤抖着手打开了它。

里面没有信，没有纸条。

只有一沓沓捆扎得整整齐齐的丶崭新的百元大钞。

林序的呼吸骤然停止，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又迅速褪去，留下冰凉的麻木。他粗略估算了一下，这些现金的数额，远超过他之前在快餐店外拒绝的那些，甚至可能……足以支撑奶奶接下来一段时间的治疗费用。

是陆朝阳。

一定是他。

他动用了那张主卡里的钱？还是……他用了别的什麽方法？

吴姨的电话里，那句“不够他再想办法”……原来是这样“想”的办法吗？用这种最原始丶最直接丶也最危险的方式？

林序握着那叠沉甸甸的丶仿佛还带着印刷油墨味道的钞票，指尖冰凉，心脏却像是被放在火上灼烧。他感到一种巨大的丶几乎要将他压垮的恐慌。陆朝阳现在自身难保，他是从哪里弄来这麽多现金？这会不会给他带来更大的麻烦？如果被他父亲发现……

他几乎能想象到陆父震怒的样子，以及可能降临在陆朝阳身上的丶更严厉的惩罚。

他不能要这些钱。

这个念头清晰地出现在脑海里。协议的限制，对陆朝阳安危的担忧，都让他无法心安理得地接受这份无声的丶沉重的馈赠。

可是……奶奶还在ICU里，每一天都需要钱来维持生命。拒绝这些钱，可能就意味着……放弃奶奶。

理智与情感，责任与恐惧，在他心中激烈地搏斗着。他靠在冰冷粗糙的墙壁上，仰起头，看着城市上空那方被高楼切割得支离破碎的丶灰蓝色的天空，第一次体会到了什麽叫真正的丶进退维谷的绝望。

他该怎麽办？

将钱原封不动地放回去？假装从未见过？

还是……收下它，用它来延续奶奶的生命，同时背负上对陆朝阳更深的愧疚和担忧？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清晨的寒意渗透进他单薄的衣衫。他低头，看着手中那叠仿佛烫手山芋般的钞票，又想起医院里奶奶戴着呼吸机丶痛苦而脆弱的脸。

最终，对奶奶生命的不舍，压倒了一切。

他缓缓地丶极其艰难地，将那个装着钱的牛皮纸信封，塞进了自己书包最里面的夹层。动作缓慢而沉重，仿佛在完成某种罪恶的仪式。

他没有留下任何表示收到或感谢的字句。他知道，任何回应，都可能暴露陆朝阳，都可能引来更可怕的後果。

他只是默默地丶承受着这份无声馈赠所带来的丶混合着希望与罪孽的巨大重量，朝着快餐店的方向，继续他麻木而疲惫的行程。

光，再次以他无法拒绝的方式，穿透层层阻隔，试图照亮他前行的路。

哪怕这光的来源，正身处更深的黑暗。

哪怕接受这光，需要他背负上更沉重的枷锁。

无声的馈赠，是救命的稻草。

也是勒紧两颗年轻心脏的丶另一道无形的绞索。

（第五十八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