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还坐着,她将手背在身後,不高兴问:“既欢喜,为何不与我喝合卺酒?自己不穿给我看,也不夸我穿这一身好看。”
姬峤鸦黑的眼睫轻颤,因竭力忍耐,两鬓青筋暴起,戚琼又骤然低落道:“当年在木屋中,我後悔曾对你说过那样冷情的话。既是螳螂精的一番好意,为何我们不趁此假戏真做,结了道侣契?你的灵息呢,也拿出来呀。”
语调竟有几分俏皮,姬峤浓眉微蹙,平日在慕怀朝面前,她也会露出这副娇憨姿态吗?若此刻慕怀朝在这,她说的恐怕就是世间最刻毒的话吧。
一股莫大的不甘涌上心头,他忽而擡头,薄唇几乎贴在戚琼眉心,冷淡问:“见到我,你就这般高兴?”
戚琼微一撇嘴,灵动的眸子眯着,掀起裙摆擡膝陷进被褥,倾身勾住他的脖颈问:“生气?”
眼瞳轻震,有那麽一瞬间,姬峤当真想假戏真做。事後药效衰退,就算戚琼想反悔,契约也再不能解开。心念忽而一动,戚琼苏醒已近一年。若她与慕怀朝如胶似漆,恩爱非常,慕怀朝怎麽可能忍着不结契?
他凝眉盯视她,再次肯定,他们的确没有结契。
还是说他们之间,实则并没有到永不背弃的程度。盯着面前脸蛋红扑扑的姑娘,剧烈跳动的心像被一根细针来来回回穿过无数次。喜欢着,害怕着,甚至期待着她的反复无常里有对他的真心,在天空城时她说过那样无情的话,其中或许有刻意赶他走的意味,却着实又一次刺痛了他的心。
她现在说的每一句甜言蜜语,都是假话!都是相反的!
他不再压制本心,钳制住她的双肩,二人摔进喜床,帘帐同时落下。
亮晶晶的眼睛瞧着他,指尖划过他的鼻翼。姬峤如同撞见鬼魅,紧绷的身躯骤然跃起,起身背对她,几次想张口,最终却还是没有问出那些话。以他的骄傲,还没自贱到在倾慕之人面前,趁她中药逼问,另一个男子究竟哪里比他好?
问了,也不过是自取其辱。
他不想在无地自容下,再做出任何不理智的事。良久,戚琼忽而撑起身,透过红幔道:“只有面对你时,我才有愧疚。”
姬峤一愣,一时不能辨别这话相反的意味。
双手撑着床,宽大的袖袍遮掩住紧绷的双手,戚琼垂头继续道:“分明是我先求你出手,就是因为不喜欢,不想留在昆仑,我故意羞辱你,失约逃走了。可你待我又实在太真挚,我总用最刻薄的言语刺激你,这样心底那丝浅薄的愧疚才能消失,日後也能明算账,还了当年的救命之恩,我们就没有理由再见面。为何总躲着你,也是怕你恼羞成怒真将我押去昆仑。”
“抱歉。也谢谢,你曾经选择过我。”
姬峤已经僵住了,他不置可否回身蹲下,死死压住戾气,诘问:“你嘴里究竟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倘若再口是心非,我当真会趁虚而入与你结契,再带你回昆仑永不出世,让他再找不到你。戚琼,此话不是玩笑。”
戚琼咧开一个难看的笑,将情绪全部埋进羽睫阴霾下,嘴上依旧道:“不喜欢你是真。红烛将灭,我也该走了。”
“这些是此次收获的宝物,都还你。”
她倏然提起裙摆朝门口冲去,姬峤被撞得微一侧身。他当真腻烦了无聊的真假话游戏,也腻烦与小界怪物周旋做戏。哪怕被逼出小界,他也想破开被压制的修为,问一问她的真心话。
她究竟有没有过一点点,哪怕一瞬间生出过与他共度一生的念头?
还是只有愧疚,现在,想用这些俗物就换得两清。
他犹如一只即将撕碎猎物的兽,往日挺拔的背脊拱起,立时扬手封锁房门。戚琼回首看他,他冷着面从额头抽出灵息,迈步朝她走过来。
戚琼不管不顾,擡脚狠踹门板,屋内一时间灵符乱炸,红烛倾倒。眼见他已靠近,她面色微沉,手心凝聚灵刃,电光石火间射向他的面门。
姬峤侧面避开,发冠垂落。待他逼出半颗吐真丸,终于能控制情绪欲追出去时,她的身影早已消失在通道尽头。
如今她放开全部修为,迫不及待奔向那人,恐怕才是不掺任何假意的真心。
看着她留在门板上的血迹,他脚步顿住,盯着一地鼓鼓囊囊的藏宝袋,忽而深深地弓下腰去。
麒麟一族的耳力,听力都异常敏锐。
他才是第一个住进逆旅的人。
初入俗世,世间之人形形色色,各怀心思。他从不主动去探听他人隐私,当然,修行之人都布了隔绝声音的法阵,只有她没有。
于是,聒噪的声音一整夜传入耳膜,她忙忙碌碌。杀人,埋尸,算计,挨打,他想看一看,这究竟是个什麽人。
是的,人。
一个鲜活的人修。
于是他下了楼,回了头。
大胆丶狡猾丶娇蛮丶谄媚,赤忱的女人。
後来在黑山镇,他的意识虽然清醒着,身体却不得动弹。本想在妖力恢复後当面答谢,不过临窗看她一眼,在她扭头之际,他逃了。
事情到这般地步,已经没法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