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起
程橙若未与罗惜惜熟识,祸事也是一般发生,命运也是一般结果,但毕竟是不同的了,除去开头和结尾,一切都不会相同。
宣和元年四月二十日,便是程太守四十寿辰,因为是整生日,是以准备的隆重一些儿,不但有滑稽戏,也请了傀儡班子来演故事。罗氏领了十个女乐,排演调笑转踏,直忙到十分去,连有时抛头露面也顾不得了。
一个月来,程橙在内宅,时时与罗氏相伴,十分贪听她唱什麽:"新词宛转递相传,振袖倾鬟风露前。"
罗氏原擅唱鼓子戏,铺排也多,辞藻亦绚,但在正经宴上未免又太费时,太香艳,只得选了乐府雅词,排了几遍,只是觉的不如意,十分焦躁。
一日,扮莫愁的女乐正唱到:"双桨,小舟荡,唤取莫愁迎叠浪。"一时声调未高上来,被罗氏训斥了几句,便只埋怨这段难唱。
罗氏冷笑道:"真真小门小户,这麽呆的曲子都唱不好,亏还没演教坊中的名段。"
那女乐赌气道:"想必奶奶的名段是唱的好的。"
罗氏大怒,也顾不得程橙在,自己掳了袖子下堂来,道:"两段秦少游的调笑令,你把耳朵给我听仔细了。"
边翩然舞踏,边开喉唱道:"心素,与谁语,
始信别离情最苦。兰舟欲解春江暮,精爽随君归去。异时携手重来处,梦觉春风庭户。"
声调楚楚,身段面容亦极尽精妙凄婉,令人直欲坠泪。
不想又忽作旖旎之音,曼声唱道:"春梦,神仙洞。
冉冉拂墙花影动。西厢待月知谁共?更觉玉人情重。红娘深夜行云送,困亸钗横金凤。"
身子随着"横金凤"三字柔柔而下,纤腰如折,情态慵怠,逸态横生。堂下衆人连叫好都忘了。
程橙在帘後,更是目眩神迷,竟不知世上还有如此好听的曲子,不禁暗暗在心里打定主意,要罗姨娘教教自己。
一班女乐被罗氏折服,自行苦苦演练去了,这里罗氏被程橙磨不过,只得道:"姐儿,这是从三四岁就要练的工夫,你虽然聪明,一时也是学不会的。"
程橙耍赖道:"那麽姨娘就一曲一曲的唱给我听。"
罗氏忽然笑道:"老爷要怪我的,曲子虽妙,只是有许多姑娘听不得的词儿哩。"
程橙笑嘻嘻道:"什麽要紧,我小时也看过半本会真记,虽然快被爹爹打死,但还记得那词句真是好,挨打也是值得。"
罗氏道:"姐儿,我方才下半阕曲子唱的就是会真记呀。"
程橙忙道:"好姨娘,双文後来怎样"
罗氏笑道:"这折说来太长了,等有了空儿,我把聊复翁的蝶恋花谱西厢十二首,一曲曲唱与你听。"
程橙雀跃不已,自八年前无从接触类似本子,双文的命运就成了她心中迷团,张生作为男子,倒没引起她的兴趣。
直到寿宴那天,经罗姨娘帮忙求恳,爹爹允许她躲在帘後看热闹,她看着那个即兴舞了一段剑器曲破的青年将军,心中默忆着老杜的"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含晴光。"只觉不能再有更贴切的诗句,来形容双枪将董平了。
寿宴开在太守私宅,到贺的诸人也有着常服,也有穿私服的,团练副使应简便只穿件锦袍,腰带上单系着银饰的鱼袋,显得甚是随和。只董平青袍皂靴,腰束革带,身佩长剑。
曹孔目丶陆勾押等文职与董平向来面和心离,见他拔剑起舞,英姿勃发,而程太守身畔艳姬也是不住的打量着他,两人不以为然,相互使了个眼色,暗暗撇嘴。
董平一曲舞罢,衆人齐声喝彩,他含笑向四周行礼,又向程太守称贺,程太守亦自高兴,一叠声叫献酒,罗氏一直在程万里身侧伺候,忙亲自斟了一钟,命丫鬟捧过去相敬董平,董平生平,亦见识过不少丽色,但见了罗氏,也不禁暗赞程太守艳福非浅。
欢宴既罢,衆人行礼辞去,太守又命晚间在後堂设一小小家宴,单与妻妾儿女把酒共乐。
席间,只觉程橙行止有些儿恍惚,太守与夫人都没理论,只罗氏着实看了程橙几下,微微一笑,心中暗暗猜度。
过了三两日,罗氏备萧,将赵令畴蝶恋花一套,细细吹奏与程橙。
程橙何曾听闻过这等靡靡之音,当下向罗氏道:“子曰《关唯》乐而不淫,哀而不伤,今虽没人听见过,但想来平和中正,方是正道,姨娘这套商调,是否太过激荡了呢。”
罗氏较少读书,只笑道:"我的状元小姐,谁同你背书本子你倒只说,这曲子好是不好听呢。"
程橙叹道:"不过姨娘,真真好听,一时叫人想欢笑,一时又叫人想落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