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愧疚低头,“方达可能会去的地方,我都去了,没有找到他。”
“不是方达,是方围。”衰弱的声音传进室内,二公子沈遇面色煞白,唇色青紫,被沈弋扶着咳嗽着走进来,“我方才在院中,见有人抱着意柔,往後山竹林去,方达身材矮小,那人身材壮硕,左手抱着意柔。我记得,方围是左撇子。”
沈庚幡然醒悟,“马棚!去马棚!”
沈遇走了两步过来,脚软得再也走不动路,被杭夫子搀扶着缓缓坐下,看着沈庚带家丁离去。
……
竹林中,“方达,你就不想想你的爹娘?他们已经失去了一个女儿,再失去你,叫他们如何活下去?”月色幽幽,天地俱寂。
桃枝回头丶转身,关注着周遭的风吹草动,耳後突然响起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她捏起石子弹了过去,擦过那人侧脸,血珠四溅,那人捂脸惨叫一声。
昏迷着的意柔躺在地上,呼吸恬静,捂着左眼後退的人身形高大,是——方围。
“方大叔,”她放下手中的石子,“对不住,你还想见到方娘子和方达的话,我可以帮你。”
“裘珠姐姐已经没了,她行刑那日,我去看了她,她最大的心愿,便是你们平平安安的。”
“很快他们就会反应过来,整个沈府,会挤满搜查你的家丁,没有我帮忙,你逃不出去的。”
二人和昏迷的意柔避开搜查的人群,从倚玉轩後头翻出府外。桃枝趴在墙上,从袖子里洒出些粉末,粉末立即随风扬起,墙外家丁昏倒一片。
马棚依着沈府而建,有一间陋室供看马人休憩,方围一掌把看马人打晕,袖子擦了一把脸上的血,推门走进去。
陋室内竟然另有乾坤,他掀了毛毡地毯,拉起一块木板,一条地下通道露出。
跟着他往里走,桃枝问:“这里为何会有个暗道?”
他点了油灯,一室昏暗,四壁潮湿,桌上摆了块发霉的馒头,掰了一半递给她,她接过默默吃下。
“沈公所建,以防不测,可稍作躲避。”他仍是一副老实巴交的模样,把意柔扔在地上,坐上逼仄的小床。
“这麽个地方,沈老爷知道吗?”
“老爷金尊玉贵,从不踏足此地。”
“沈公对你很是信任。”
他不答,沉默嚼着馒头,额发垂下,左脸从鼻到耳一道可怖伤疤,桃枝跪在他面前,递出自己的随身携带,准备更换的擦伤膏药,“你的脸,很疼吧。”
方围摇头不接,看着无知觉的意柔,刚毅的眼睛里流下一行清泪。
桃枝执意把膏药贴在他脸上,“很快便能好了,看到你这可怖的伤,他们会伤心的。”
“大叔,你歇息一会儿,便驾马车离开吧。”
他静默间已泪流满面丶濒临崩溃的模样,桃枝默默掏出一个月饼,掰了一半放到他身侧黑乎乎的褥子上,一半自己嚼起来,“大叔,今夜中秋……往年的中秋,你都是在府上过的吧。”
“方娘子那边,已经得手了呢,你也得快些起行了,等天亮了,他们会更加严密搜查,那时候你便走不了了。”
“没有爹娘的孩子很可怜的,我小时候便没有爹,总是被邻居的姐妹欺负,你们一家人,一起逃得远远的,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待着,给方达娶个媳妇,来年生个大胖小子,多好。”
“我罔顾沈公的抚养之恩。”他声音颤抖。
“你也是迫不得已嘛,你不来,方达便吵着要给姐姐报仇,他的身手那麽差,没准连自己也交代在这里。你也不想伤害大姑娘的,只是搭上了一个女儿,还这样不清不白被赶回乡里,以後你们在乡里如何自处?方达还这麽小,以後没有姑娘愿意嫁他,怎麽办?你来这儿,是就打算玉石俱焚,为妻儿谋一条生路吧?”
见他面容微动,桃枝更连声相劝,“这儿,我替你善後,保管甩掉沈府的追兵。大叔,你若是我爹,我定然不愿意你亲身涉险的,如今,我也希望,你好好活着,与妻儿一家团聚。”
“好……”
“那大叔,你和方娘子约定了,要去哪里呀?以後你们安定下来,我也可以去看望你们,就当是,替姐姐尽孝心了,我见了大叔,也当作亲人一般,也可圆了我的思亲之情。”这话说得略做作了,方围这几日来受了不少折磨,骤然遇到旁人关心,动容之馀并未发现异样,站起身整理黑色披风,“我们曾说过,先到愈平乡,走水路去西洋。”
“那,愈平乡,该怎麽走啊?”桃枝舔了舔唇,“我是说,我到此处扬州不过一月,只听说过姐姐的家乡是望平乡,从城南门往东走五十里,那,愈平乡,是在哪里呢?”
……
夜色越发稀薄,沈庚带人逼近马棚,亲手挑了陋室的布帘,里头收拾的干干净净,看马人躺在床上酣睡。
身後一阵骚动,热气升腾,他蓦地回头,火舌已经燎上草屋的房顶。只来得及把看马人背出来,火焰已把这小小草屋全然吞噬。
马棚顶也被烧光了,十几匹马受惊,跺脚欲逃,无奈被马绳拴着,嘶鸣震天。
拴着马绳的木头很快被烧坏,马儿争先恐後踏出马棚,衆家丁瑟缩着躲避。
几辆日间用过,未解马绳的马车也被拉走。其中一辆比起其他,似乎更为缓慢。他凝眸一瞬,脚下运功,轻巧踏上奔腾在最前的一匹骏马,同时号令:“那辆马车有异,给我追!”
早起卖包子的陈五看见目睹一桩奇案。
他惯来占的位置,背对诏安湖,面对绘春楼外的大道,人流量很大,这天刚摆好摊位,便听见踢踢踏踏的声音,一辆马车疾驰而过。
而後带起一阵喧嚣,绘春楼顶跳下丶楼後闯出,山上冲下,甚至身後湖面破水而出,许多人拿着武器叫嚣,其後一群骑兵骑着高头大马追赶先头的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