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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北方的悲痛与南方的决心（第1页）

第11章北方的悲痛与南方的决心

小院的灵堂布置得简单而肃穆。陈志远放大的黑白照片挂在正中，照片上的他穿着警服，笑容爽朗，目光炯炯，与此刻弥漫在空气中的沉重悲恸形成了残酷的对比。花圈层层叠叠，挽联低垂，空气中弥漫着香火和寒冷交织的味道。

第二天早上，顾亦辰以“老同学”的身份，自然地融入了这里。他没有刻意靠近苏晚晴，而是和王磊以及其他几位闻讯赶来的男同学一起，默默地承担着体力活和对外协调：搬运更多的花圈和桌椅，接待一波波前来吊唁的领导和亲友，与单位派来协助治丧的同事沟通流程。

他的存在，可靠丶得体丶有用，丝毫不显得突兀。主家人看他忙前忙後，只是投来感激的目光。

顾亦辰的目光，却总是不由自主地丶担忧地追寻着那个穿着宽大孝服的身影。

苏晚晴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她脸色惨白，嘴唇干裂，红肿的眼睛空洞无神，被两位女眷搀扶着，机械地对着前来鞠躬的亲友还礼。大多数时候，她只是低着头，沉默地看着地面，仿佛周遭的一切喧嚣都与她无关。巨大的悲痛似乎已经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和反应，只留下一片死寂的荒芜。

偶尔，会有志远生前亲密的同事或长辈上前，握着她的手，哽咽着说些“志远是好样的”丶“嫂子你要坚强”之类的话。这时，苏晚晴的身体会猛地颤抖一下，仿佛被这些话刺疼，眼泪无声地丶汹涌地滚落，但她死死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那强忍的呜咽比嚎啕大哭更让人心碎。

顾亦辰远远看着，心脏像被反复揉搓，痛楚难当。但他只是别开目光，在角落中默默的关注。

午後，市局领导前来慰问，分局和刑警队的领导也都来了，场面更加正式和凝重。领导宣读悼词，高度赞扬陈志远的英勇事迹，表示沉痛哀悼，并郑重交代会妥善处理所有後事，安排好家属今後的生活。

说完，市局领导走到苏晚晴跟前，说到：“志远是我们公安战线的楷模，你有什麽要求，都可以提出来，我们会尽量尽快解决”，一直沉默的苏晚晴擡起头，看着市局领导，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地开口说道：“……谢谢领导……我没什麽……就不给组织添麻烦了。”

衆人都愣了一下。市局领导进一步明确意思，可以考虑给她调动到公安系统内部一个更清闲丶待遇更好的工作岗位。

苏晚晴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继续说道，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我……我能工作……我能养活豆豆和自己……志远的路，是堂堂正正的路。我走不了他那条英雄路，但我得走好自己这条平凡路……我不能让他觉得……他的爱人，是个连自己都站不稳的人。”

她要守住的，不仅是生计，更是陈志远作为英雄的尊严，以及自己作为英雄遗孀的体面。

这一刻，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看着这个瘦弱得仿佛风一吹就倒的女人，看着她苍白脸上那种近乎偏执的坚韧和尊严，无不为之动容。那是一种被巨大苦难逼到绝境後，反而生出的丶令人敬畏的孤勇。

顾亦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怔怔地看着她。一股尖锐的痛楚与一股汹涌的敬佩在他心中猛烈冲撞。他心里的这个女人，远比他想象的更加脆弱，也远比他想象的更加刚强与高贵。

领导叹息着，不再强求，只是反复叮嘱有困难一定要提。

仪式继续进行。到了某个环节，需要至亲捧遗像。婆婆哭得几乎昏厥，被人搀扶着。所有人的目光下意识地落在了苏晚晴身上。

她身体晃了一下，旁边的人下意识要去扶她。她却猛地站稳了，深吸一口气，挣脱了搀扶她的手。她一步步，极其缓慢却异常坚定地走到灵堂正中。

她伸出颤抖的双手，极其小心地丶仿佛用尽生命全部力量般，捧起了丈夫那张带着微笑的遗像。照片很沉，她的手臂明显在颤抖，但她死死地丶稳稳地抱在怀里，仿佛抱着世上最珍贵的宝物，又仿佛抱着她全部爱情的重量和最终结局。

泪水再次决堤，模糊了她的视线，但她倔强地昂着头，不让泪水滴落在照片上。那单薄的背影，在满堂白花和黑衣的映衬下，显得如此渺小，却又如此强大，撑起了一片绝望的天空。

顾亦辰站在人群外围，静静地看着这一幕。他没有上前，也没有说话。他只是站在那里，像一个沉默的注脚，见证着她的崩溃与重生，见证着爱情以另一种惨烈的方式化为永恒。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她不再仅仅是那个他记忆中温柔安静的少女苏晚晴，更是一个扛起了命运重压丶选择了艰难道路的母亲和未亡人。

而他所能做的，就是尊重她的选择，并在她未来注定艰难的路上，以一个“老同学”所能做到的丶最体面最持久的方式，默默守护。

夜色渐深，吊唁的人群逐渐散去。顾亦辰和王磊等同学帮忙收拾好院子，确认没有其他急需处理的事情後，也准备告辞。

王磊对苏晚晴的亲戚说：“叔，阿姨，那我们先走了。明天我们会早点过来。有什麽事随时打电话。”

顾亦辰也走上前，语气平静而诚恳：“节哀顺变，保重身体。我这两天还在省城，如果需要用车或者有什麽需要帮忙，随时让王磊联系我。”

他的告别，和他的人一样，务实丶克制，不留任何令人不安的痕迹。

苏晚晴在亲戚的搀扶下，对他们微微鞠了一躬，声音依旧沙哑：“……谢谢你们……辛苦大家了……”

她的目光掠过顾亦辰，没有多馀的情绪，只有一片精疲力尽的感激和空洞。

顾亦辰最後看了她一眼，将那苍白而用一身傲骨撑起绝望的身影深深刻在心里，然後转身离开。

他知道，漫长的黑夜才刚刚开始。而他，已经找到了自己该如何存在的位置——不是替代，不是拯救，而是以她所能接受的方式，成为她漫长馀生里，一道沉默而坚定的背景。

第三天，顾亦辰参加完陈志远的追悼会，与苏晚晴作了简短的告别。没有多馀的安慰，所有的支撑与承诺，都已在此前几日无声的行动中交付完毕。

他随即前往机场，当飞机跃上云端，将那片承载着巨大悲伤的北方土地留在下方。机舱内，他闭上眼，苏晚晴手捧遗像时那苍白而坚韧的背影，已如同烙印，深深刻入他的脑海，成为他必须变得更强大的丶唯一的原因。

飞机轰鸣着降落在深圳宝安机场。南国温暖潮湿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熟悉的丶属于特区的高效与喧嚣。顾亦辰走出舱门，重返这片他奋斗了数年的热土，心境却与离开时截然不同，机场里的人们行色匆匆，谈论着生意丶股票丶房价，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在意，这个穿着黑色大衣丶面色冷峻的年轻男人，刚刚从一个被死亡和泪水浸泡的世界里脱身。

他直接打车回了公司。踏进写字楼，一切似乎都没有改变。下属恭敬的问候声，在他听来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屏幕上跳动的KPI数据，曾经是他斗志的源泉，此刻却像一堆失去意义的彩色积木。

会议室内，他听着汇报，那些曾经让他热血沸腾的“市场份额”丶“利润率”，此刻却轻飘飘的，无法在他经历了生死洗礼的心湖中激起一丝涟漪。一个尖锐的问题在他脑中轰鸣：如果所有这些成功的总和，都无法在一个人被命运击垮时提供最直接的支撑，那麽它们究竟价值几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