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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东风夜放花千树（第1页）

第22章东风夜放花千树

飞机降落在上海虹桥机场，舱门打开，南国特有的温润潮湿空气扑面而来，与北方的干冷截然不同。顾亦辰和沈星玥随着人流走下舷梯，还未抵达出口，远远便看见一位举着“接顾总沈总”牌子的中年男子。

沈星玥嘴角微扬，露出一丝一切尽在掌握的从容，低声道：“是鑫达的王总监，没想到他亲自来了。”她快走几步，迎上前去，“王总监！太麻烦您了，怎麽好意思劳您大驾亲自来接！”

王总监约莫五十岁年纪，身材微胖，笑容可掬，穿着一件普通的夹克衫，眼神却透着一股技术人的精明与实干。他热情地握住沈星玥的手：“沈总大驾光临，我怎麽能不来？这位就是顾总吧？久仰久仰！沈总可没少在我面前夸您，年轻有为啊！”

顾亦辰立刻上前，谦逊地握手：“王总监您好，我是顾亦辰。您太客气了，这次真是叨扰了。”说着，他从随身行李里拿出一个精心包装的礼盒，“一点北方的特産，不成敬意，感谢您百忙之中抽空接待我们。”

王总监略感意外，随即笑容更盛：“哎呀，顾总太客气了！沈总你看，顾总这格局，难怪能干大事！”他接过礼物，顺手交给旁边的工作人员，动作自然，显然对这类商务礼仪司空见惯，但顾亦辰的细心和礼节仍让他受用。

顾亦辰看在眼里，心中对沈星玥的能量再次评估。能让一个大型国企的技术总监如此殷勤接待，绝非寻常生意往来所能做到，这背後体现的是沈星玥强大的人际手腕和深厚的利益捆绑能力。他不由得侧目看了她一眼，沈星玥正巧也望过来，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仿佛在说：“看，我说没问题吧。”

前往苏州的车上，王总监侃侃而谈，介绍着鑫达材料的发展历程和目前的主要産品线。他的普通话带着浓重的吴语口音，但语气里的自豪感清晰可辨。顾亦辰认真倾听，偶尔提出一两个极其专业的问题，都精准地切中要害，让王总监在惊讶之馀，谈兴更浓，心下也对这位年轻的创业者收起了几分客套，多了几分真正的重视。

晚上的接风宴设在苏州一家老字号的苏帮菜馆，环境雅致。作陪的还有王总监带来的两名技术骨干，邵工和张工。席间气氛热烈，看得出沈星玥与他们极为熟络，开玩笑丶聊行业八卦，挥洒自如，俨然是衆人的中心。两位工程师对顾亦辰也颇为敬重，显然“辰星科技”和他在深圳华科的经历，在业内已小有名气。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顾亦辰斟酌着开口，语气诚恳而坦率：“王总监，邵工，张工，今天真的受益匪浅。不过，说实话，我心里一直有个疑问，憋着不问不痛快。我们辰星，说到底是家初创公司，未来甚至可能是鑫达的竞争对手。您几位如此毫无保留，敞开大门，这份胸襟和气度，实在让我既感激又佩服，但也……有点受宠若惊。”

桌上瞬间安静了一下。沈星玥端着酒杯，笑吟吟地看着王总监，似乎也在期待他的答案。

王总监哈哈一笑，拿起酒杯跟顾亦辰碰了一下，一饮而尽，然後重重放下酒杯，身体微微前倾，目光扫过顾亦辰和沈星玥：

“顾总，你这个问题问得好，问到根子上了！说明你是真想干事，不是来蹭吃蹭喝的。”他脸色微红，语气变得郑重起来，“这麽说吧，你们不是第一批来‘取经’的，也绝不会是最後一批。但我老王看人准，你们二位，是真正能做大事的人。”

他压低了声音，却字字千钧，仿佛在透露什麽天机：“国家现在的心思，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抓大放小！什麽是大？国防丶能源丶交通丶通信，这些命脉，国家抓在手里，稳当！但像我们这种新材料丶新制造，市场太大，变化太快，光靠国企，船大难掉头啊。”

“为什麽敞开门让你们看？”他自问自答，手指轻轻敲着桌面，“因为光靠我们一家，做不强这个行业！需要鲶鱼，需要你们这些有魄力丶有脑子的民营企业进来，一起把市场做大，把技术做精！这叫‘産学研用’结合，这叫‘撬动民间资本’！上头有文件的，这不是我老王瞎说。”

他掰着手指头，如数家珍：“土地丶税收丶人才引进丶银行贷款……苏州这边，开发区政策一条龙，只要你项目好丶团队硬，真心实意来干事，一路绿灯！为什麽？因为政府把你们这样的企业扶植起来，它就能纳税丶招人丶拉动上下游産业，这是双赢！”

王总监看着顾亦辰，目光灼灼，仿佛要看到他心里去：“顾总，你从北方来，感觉更深。那边的思维，是不是还觉得‘国’字头才是铁饭碗？得变啦！未来的天下，是国家的掌舵，民营的扬帆！谁能抓住这股东风，谁就能直上青云！我今天给你们看，是希望将来有一天，是在高端的国际展会上，看到咱们中国的民营企业，能和国外巨头平起平坐！这里面，我希望有鑫达，也更希望有你们辰星！”

顾亦辰只觉得胸中一股热流激荡，仿佛一扇全新的窗户被猛地推开。他之前所有的谋划丶焦虑和在小城感受到的滞後的思维，在王总监这番高屋建瓴的阐述下，瞬间找到了时代的注脚和澎湃的动力。他猛地站起身，端起酒杯，神情无比郑重：

“王总！邵工！张工！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这不是客气话！您今天给我们上的这一课，比看任何生産线丶任何数据都宝贵！让我看到了格局，看到了大势！这杯酒，我敬您，敬鑫达的胸怀，也敬这个伟大的时代！”他一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动作干净利落，带着一种被点燃的激情。

宴席在一种振奋人心的气氛中结束。王总监叮嘱他们好好休息，明早八点准时派车来接他们去工厂参观，随後便带着手下离去。

回到下榻的宾馆，时间尚不算太晚。苏州的夜色温婉，窗外古城的灯光星星点点。站在走廊里，一种难以言喻的兴奋感和紧迫感在两人之间弥漫。

“去我房间坐坐吧？”沈星玥忽然开口，声音在安静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清晰，“刚才王总那番话，信息量太大，需要好好消化一下。”她的理由无懈可击。

顾亦辰略一迟疑，点了点头。

沈星玥的房间是个套房，布置得典雅舒适。她变戏法似的从行李箱里拿出一瓶红酒和两个高脚杯，笑道：“庆祝一下，总算不虚此行。”

三杯酒下肚，话题也从商业大势渐渐变得松散。沈星玥的脸上泛起红晕，眼神也比平时更加水润明亮。她晃着酒杯，看着里面摇曳的琥珀色液体，忽然轻声说：

“你听到了吗，顾亦辰？”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微醺的慵懒，却又异常清晰，“时代的车轮轰隆隆地响，我们正站在它的轴心上。我真兴奋，又……真害怕。兴奋的是机会来了，害怕的是……我怕我一个人抓不住。”

她忽然擡起头，目光像带着鈎子，直直地看向他：“我们需要联手，顾亦辰。不只是这次考察，而是以後，一直。只有我们联手，才能抓住这一切。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顾亦辰的心微微一沉，他避开她灼热的视线，专注于手中的酒杯：“今天的信息量确实很大。我们需要好好规划……”

“只是规划吗？”沈星玥打断他，声音微微发颤，她站起身，走到他面前，酒精和积压多年的情绪让她抛弃了所有僞装，“顾亦辰，你看着我。我们之间，难道就只有冷冰冰的信息和合作吗？”

她的眼眶毫无征兆地红了：“我从没见过你这样的男人。我第一次在谈判桌上输给你，我气的不是丢了订单，是气你居然对我不屑一顾！我沈星玥什麽时候被男人这样无视过？”

“我帮你，给你传感器，不是为了听你说谢谢！我是要让你欠我的，要你记住我！我跟你去北方，不是我对那个破项目有多感兴趣，我是想看看，到底是什麽样的女人，能让你顾亦辰心甘情愿地把自己困在那小城里！”

她的眼泪终于滚落下来，她却倔强地不肯擦掉，任由它们滑过白皙的脸颊：“是，我沈星玥是厉害，我左右逢源，我喝酒能喝倒一桌男人，我谈判能扒掉对手三层皮！他们都觉得我刀枪不入！可我也是个人！我也会累！我也会想……想找一个肩膀靠一靠，想有一个男人，他不是图我的钱我的貌，而是能看到我这一切厉害下面，也是个会怕丶会哭的女人！”

“顾亦辰，”她上前一步，抓住他的手臂，指甲几乎掐进他肉里，声音破碎不堪，“那个晚上……在上海……对我来说不是意外！那是我……是我想了多久才鼓起勇气……你知不知道！你心里到底有没有一点点的我？”

顾亦辰彻底震撼了。他见过她千百种样子，骄傲的丶锋利的丶妩媚的丶精明的，却从未见过她如此脆弱丶如此卑微地剖白自己。他的心被巨大的愧疚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心疼攫住，手臂上传来她颤抖的力度。

“星玥……”他声音沙哑，试图安抚，却找不到任何合适的词语，“我……我知道你的心意。我也……很感激你，甚至敬佩你。你在我心里，绝对有非常重要的位置，是任何人都无法替代的战友和知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