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chapter140谁是赢家
禅院直毗人那张曾经不怒自威丶刻满权势痕迹的脸,此刻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苍老与疲惫,深深的皱纹如同干涸河床的裂痕。他的目光,如同两盏即将燃尽的油灯,昏黄却依旧固执地落在荧身上,带着一种复杂难辨的情绪,既有败者的不甘,又有对现实的清醒,还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窗外那片狼藉後初显规整的庭院:“禅院家虽然残破,但依旧是御三家之一,根基还在。你打算对它做什麽?是彻底推倒重建,还是……”
“做什麽?”荧像是听到了什麽有趣的问题,轻笑出声,那笑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刺耳。她摊了摊手金色的眼眸弯成了月牙,表情无辜又带着一丝恶劣的戏谑,“做什麽?当然是报复呀。”
“叔公,你是不是想太多了?我打上门来,当然是为了你们过去对我的‘关照’,报复这个令人作呕的丶腐朽的牢笼。至于禅院家本身?”
她耸了耸肩,语气轻快得像是在讨论如何处理一件垃圾:“至于禅院家这个烂摊子,我一点都不想接手,光是想想都觉得麻烦。所以,如果你是想找管事的,商量家族的未来什麽的,”她伸出纤细的手指,随意地指向门外,“你应该去找我亲爱的兰波大伯,他才是实际上的管理者。我嘛,挂个家主的名头,当个挂名的傀儡而已。等事情平息了,我自然就会离开。”
“傀儡?”
禅院直毗人沉默了半晌,忽然,他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起初很轻,带着压抑的自嘲,随即越来越大,充满了苍凉与洞悉一切的讽刺,在昏暗的房间里回荡,显得有几分诡异。
他笑了许久,直到眼角泛起红丝,才渐渐停下,目光锐利地盯着荧,仿佛要穿透她所有的僞装
“哈哈哈……荧,到了这个时候,你还在我面前继续装吗?”他止住笑,浑浊的眼睛死死盯住荧,里面闪烁着精光,那是属于老派政治动物的敏锐,“兰波?他确实是个厉害的角色,港口黑手党的异能者……但他终究是个外人!他凭什麽能镇住禅院家残存的势力?凭什麽能让外面那些虎视眈眈的豺狼忌惮?又凭什麽……能让港口黑手党首领森鸥外那个贪婪的狐狸,心甘情愿地投入资源,却不敢轻易伸手摘取最大的果实?”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看穿本质的锐利:“是因为你!从头到尾,都是因为你!兰波不过是你推在台前的一个幌子,一个执行者!禅院家的新秩序,那些打破血统论丶以能力定高低的规则,那些让官方都为之侧目的理念,绝不可能出自一个外来者之手。真正制定规则,真正让这一切运转,真正拥有决定权的,是你——禅院荧!”
他身体前倾,目光如鹰隼般锁定荧那双平静无波的金眸,一字一句地,仿佛要将这些话刻进她的骨子里:“你带来的,根本不是什麽简单的报复或者权力更叠……你带来的,是一种全新的‘秩序’!一种完全不同于咒术界千百年来运行规则的,新的游戏规则!”
荧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丶近乎残酷的平静。她没有否认,只是微微歪了歪头,像是在欣赏直毗人最後的挣扎与“清醒”。
“哦?”她轻轻吐出一个音节,带着玩味。
“你以为,我建立新秩序,是为了拯救禅院家?”她嗤笑一声,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我只是看不惯那些腐朽的规则,更看不惯那些凭借血统就高高在上丶作威作福的蠢货。”
禅院直毗人并不动怒,只是平静地问道:“你知道你要对抗的是什麽吗?是咒术界千年来根深蒂固的规则,是血脉丶是家族丶是传承丶是那些盘根错节的利益网络!是无数人早已习以为常的规矩。你以为,凭你一己之力,就能撼动这一切?”
荧终于动了。
她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禅院直毗人,伸手轻轻拨开了一丝窗帘的缝隙。一束强烈的阳光瞬间刺破昏暗,如同一柄金色的利剑,将房间分割成光暗两界。她站在光与影的交界处,侧脸线条冷硬。
“规矩?传统?”她嗤笑一声,声音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轻蔑,“不过是失败者用来麻痹自己,既得利益者用来巩固权力的借口罢了。”
她转过身,金色的瞳孔在逆光中灼灼发亮,仿佛燃烧着冰冷的火焰。
“一个游戏,只能有一个规则。”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仿佛在宣读不可违逆的神谕,“旧的规则既然已经腐朽,産生了像禅院扇那样无可救药的渣滓,像那些压抑天赋丶扼杀可能的蠢货……那麽,它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她的目光扫过禅院直毗人,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件即将被扫进历史垃圾堆的旧物。
“如果还有人抱残守缺,不肯改变,甚至妄想阻挡……”荧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丶却令人心悸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丝毫温度,只有纯粹的丶冰冷的意志,“那麽,他们就活该被碾碎,成为铺垫新秩序诞生的……垫脚石。”
“那些阻碍我的人,要麽归顺,要麽毁灭。没有第三条路可选。”
禅院直毗人怔怔地看着她,看着这个伫立在光暗之间丶如同神邸执掌着生杀予夺权柄的少女。许久,他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般,颓然地向後靠去,深深地丶复杂地叹了口气。那叹息声中,有无奈,有释然,或许,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认同。
“我原本以为……你和五条家的那个六眼小子,是一样的。”他喃喃道,眼神有些放空,像是在回忆。
“一样的?”荧挑了挑眉,语气带着一丝嘲讽,“看来您的确老眼昏花了。”
“我原以为你们都是看不惯旧秩序,想要改变的‘叛逆者’。”
他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苦涩而又了然的笑。
“五条悟他太天真了。他以为凭借‘最强’的力量,就能在旧的框架内推行改革,他想要的是‘修正’,是‘改良’。他像一个拿着利剑的理想主义的孩子,以为斩断了树干,就能摧毁整片森林。却不知道,森林的根基深埋地下,只要根基还在,就会不断长出新的树木。他注定是会失败的。”
“旧秩序的根基,是利益。御三家的特权,高层的权力,那些早已固化的利益链条,不是靠他的理想主义就能打破的。”
禅院直毗人继续说道:“他的计划,触动了太多人的利益,却没有建立起新的利益分配体系,没有给那些既得利益者一个更好的选择。所以,他的计划,注定是徒劳失败的。”
“而你,和他不一样。”他的目光重新落在荧身上,带着一丝欣赏,一丝警惕,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你带来的不是简单的改革,而是一种全新的秩序,一套全新的规则。你不是要在旧的棋盘上下棋,你是要直接掀翻棋盘,制定属于你自己的丶全新的游戏规则。你给那些被旧秩序压迫的人提供了希望,给那些渴望改变的人提供了机会,也给那些摇摆不定的人展示了足够的实力和利益。”
“你的新秩序,不是只靠暴力推行的独裁,而是靠价值吸引的共赢。这才是最可怕的地方。”禅院直毗人语气看似沉重,眼底却闪烁着一丝赞赏,“旧秩序之所以能存在千年,是因为它能维持一定的平衡。而你的新秩序,能带来更大的利益,更稳定的平衡,所以,它必然会取代旧秩序。”
荧静静地和他对视,唇角的笑容加深。她重新做回椅子上,端起一杯茶,轻轻地抿了一口。
“真是令人意外。”她说,语调依旧是冰冷的甜美,“看来您和那些蠢货还是有些不同的,脑子还没完全生锈呢。”
禅院直毗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他挺直了有些佝偻的背脊,尽管姿态依旧难掩落魄,眼神却重新凝聚起一丝属于一个世家的家主的丶最後的威严与算计。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的木盒,放在桌面上,缓缓推到荧面前:“这里面,是禅院家的家主信物,还有一份家主交接书。只要我以禅院家前任家主的名义,在上面签字盖章,你就会成为禅院家名正言顺的家主,至少在明面上,再也没有人能够以‘得位不正’之类的理由,光明正大地质疑你的家主之位。”
荧挑了挑眉,脸上并没有露出意外的神色,反而带着一丝了然的反问:“为什麽?”
她并不担心有人会质疑她的地位,凭借她的实力和港口黑手党的支持,那些质疑者不过是跳梁小丑。但这份交接书,确实能省去不少麻烦。
不过,她可不认为这位老谋深算的叔公,会突然良心发现或者被打怕了就主动让位。
禅院直毗人看着她,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精明的丶属于政治生物的光芒。
“因为这是一场赌博。”他坦言,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奇异的狂热,“一场关乎禅院家未来的赌博。我当了这麽多年的家主,所求的不过是禅院家的繁荣昌盛,不过是让禅院家在御三家中站稳脚跟,甚至成为领头羊。我承认,我输了,输给了你的力量,但是……”
他话锋一转,紧紧盯着荧:“如果你的新秩序赢了,如果你真的能成为咒术界新的‘无冕之王’……那麽,作为你名义上所属的家族,作为你挂名家主的禅院家,将会得到什麽?”
他不等荧回答,便自己给出了答案,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提高:“我们将自然而然地,凌驾于其他所有世家之上!而我当了这麽多年的家主,所求的不过是禅院家的繁荣昌盛,不过是让禅院家在御三家中站稳脚跟,甚至成为领头羊。届时,禅院家将达到前所未有的巅峰!”
“而我禅院直毗人,作为主动让位丶促成这一切的前任家主,在家族的历史上,又会是怎样的评价?”
他摊开双手,脸上露出一抹复杂难辨的笑容,混合着失败者的颓唐与投机者的狂热:“所以,你看,我根本也没有输。我只是……换了一种方式,让禅院家能够继续存在,甚至可能……更加辉煌!”
“所以,我依然是赢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