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青山一锹下去,热气从土地中涌起,泥土松香,那是属于安定生活的气息。
那日傍晚,夕阳染红了北边的山头。
尚未成形的禾安村上空,一缕炊烟轻轻升起。
草棚中传来孩子们的笑声,火堆旁有人烤肉干,有人缝补衣襟。
泥地还没压实,房梁也还在搭建,可那一刻,衆人知道——
她们,已经在这里安了家。
*
夏至未至,山风尚清,泥土里却已透出一丝热意。
林青禾立在谷场边,望着一排排新建成的房屋,一时间竟有些恍惚。
一个多月前这里还只是荒坡野地,如今俨然初具规模。她脚下踩着灰泥压实的地面,擡眼望去,墙白瓦灰,屋顶一律斜坡朝南,即便屋式简陋,也因整洁明亮,透出几分踏实的温度。
整个小村子围着中间的谷场圈层式展开,中间是刚刚粉刷好的祠堂,墙面还残留着未干的石灰味,正对面是议事亭,四根柏木柱支起竹编顶棚,旁边还压着几捆备用的芦席。
“真的建起来了。”吴春花站在林青禾旁边,啧啧称奇。
“以後风吹雨打也有个能躲的地儿了。”周晓萍笑得眼角起褶。
“房子好看,住着肯定不冷不潮。”几个年轻人一边张望一边忍不住夸赞。
院落的墙面与地面全都刷了调好比例的灰泥,不但遮住了原先竹片丶泥砖的粗糙,也使得屋里屋外干净明亮,不沾脚,易扫除。屋檐处还钉了雨水导流的竹管,一场大雨下来,不会泥水四溅丶湿了门口。
那日晌午,孟阿翁宣布:“今日落成,依咱们北边的老规矩,先祭天地,再请祖先。”
一片附和声中,衆人纷纷准备祭品丶香火丶纸钱。
林青禾对这些仪式并不熟悉,过去她是个无神论者,清明祭祖也不过是形式。但她并未阻拦,十分尊重。
她站在不远处,看着衆人列队跪拜,焚香献果,低声念着对先人的思念。
香烟缭绕间,有人流泪,有人默祷。
林杏枝带着林青山丶小青麦,将重制的祖牌请进新建的祠堂。她用干净的木盒盛着,沿旧布包裹,虔诚恭敬地安置在供案之上。
林青禾站在门口,默默低头,在心中唤了一声:“小青禾……若真有灵,你如今也看见了吧。我们活着的人,在努力安好地活着。”
她不知道自己这番低语是否能被听见。但她知道,信念与希望并非迷信,是一种最朴素的寄托。
祭毕,锣鼓响起,热粥热菜开始分发,一口铁锅里炖着的腊肉野菜。孩童欢笑,大人忙碌,人人脸上都带着不掩的喜悦。
仪式一完,衆人便开始搬入自己的新家。
“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间只属于我一个人的屋子。”孙冬生站在二十平米的联排屋前,像个孩子般欣喜。
“我家从前虽大,可从来没有这麽安心过。”刘榆轻声感叹。
“真好,能看到孩子在自己门前晒太阳。”刘大娘抱着小石头,眼中泛红。
搬家的景象热热闹闹,碗碟丶包袱丶被褥,全被分门别类背了进屋。有人激动地在新屋墙上贴了福字,有人蹲在角落悲伤落泪。
而在西南角的最大院落里,林青禾一家也正式落了脚。
在衆人坚持下,她家的宅基地被扩到了两百馀平米,院中规整分布:
正屋居中,是三开间正房,木梁瓦顶,白泥糊墙,灰泥铺地。一半摆了藤编桌椅,可供一家人吃饭,一半用木墙木门隔开,後面是林青禾的房间,以及专属于她的浴室;
东耳房由林青山居住,西耳房暂时空着,等小青麦长大了独住;
西厢房目前是林杏枝与小青麦合住,小姑娘霸道的在桌子上摆了三四个竹制小玩意儿,说是她的“宝物”;
东厢一侧为厨房丶一侧为粮仓,後边搭了个柴棚,堆满了干柴丶木料丶筐篮。
院中现阶段只做了鸡舍与晾晒区,地面还未硬化。但林青禾心中已有计划:等人力空闲,打算在院中靠南处种三棵果树,在正屋前建个简易凉亭——将来夏日乘凉,雨天赏雨。
傍晚,晚霞漫天。
饭後,小青麦拿着一根新做的竹哨满院跑,拉着林青山左跑右跳,一会儿钻入还没养鸡的鸡舍,一会儿翻进柴房的柴垛。
林青禾站在屋檐下,眼中不自觉带笑
林杏枝也走到她身边,轻声说:“咱家……咱们又有家了。”
林青禾轻轻“嗯”了一声,回望眼前这座院子。
这些日子奔波忙碌,每一步都走得沉重却坚定,而今站定,她才真正意识到:她们终于,在这乱世里,有了一处可以躲风避雨丶安身立命的地方。
屋後传来鸟雀归巢的声音,天边风起,林青禾深吸一口带着泥土气息的风,像是吸进了一口真正属于自己的空气。
夜幕降临时,禾安村内灯火点点。
这是她们自己修建的村庄,是她们用双手拼出来的生之据点。
而这盏盏灯火,正是他们一点一滴燃起的,属于未来的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