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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仆那泣血般的控诉还在死寂的荒园里回荡,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针,狠狠扎进李晚晴的耳膜,刺入她的心脏。
“……攥着那……那半朵刚开的残花啊……”
攥着残花被拖出去……
李晚晴的呼吸彻底停滞了。一股冰寒的洪流从脚底瞬间冲上头顶,四肢百骸都冻得僵硬。她握着锄头的手指,骨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死白,指甲深深陷进粗糙的麻布手套里,却感觉不到丝毫痛楚。所有的感官都被那来自书房高窗后的、如同实质般的冰冷视线攫取了。
那视线没有移开,也没有任何情绪的波动,只是沉沉地压着她,像是在等待。等待她的崩溃?等待她的逃离?还是等待着她像那个传说中不知名的婢女一样,被拖离这片禁忌之地?
角门边,老仆已经瘫软在地,喉咙里出嗬嗬的、濒死般的抽气声。哑婆更是死死捂着自己的嘴,浑浊的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绝望的泪水无声地滑过她沟壑纵横的脸颊。整个荒园,连同庭院外围的空气,都凝固在一种令人窒息的恐怖里。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息的流逝,都像在油锅里煎熬。
李晚晴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血液奔流的声音,在冰冷的恐惧外壳下,却有一股微弱却倔强的火苗在燃烧。那是被嫡母苛待时不曾熄灭的,是得知替嫁命运时强行压下的,是踏入这森冷冥王府后小心翼翼藏匿起来的——不甘。
逃?她能逃到哪里去?这偌大的王府,这冰冷的皇城,甚至这整个羽国,哪里不是她的牢笼?认命?像那个婢女一样,成为这荒园深处又一个无人知晓的、被恐惧吞噬的符号?
不。
她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带着腐叶和泥土腥味的空气涌入肺腑,刺痛着感官,却也带来一种奇异的、活着的真实感。她再次抬起头,迎向那扇高窗后的黑暗。
这一次,她的眼神里,残留的惊悸被强行压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执拗的平静。没有乞求,没有辩解,只有一种“我就在这里”的沉默。她微微动了动僵硬的手指,那沉重的锄头,依旧牢牢地握在手中,没有松开一丝一毫。
她就这样站着,像荒园里一株新生的、还带着稚嫩却无比坚韧的幼苗,无声地对抗着那来自深渊的凝视。
一秒。
两秒。
三秒。
高窗后的阴影里,那两点寒星般的眸光,似乎极轻微地闪烁了一下。随即,那扇敞开的缝隙,毫无预兆地、无声无息地合拢了。深色的窗棂重新变成一道完整的、隔绝一切的屏障。那砭骨冰冷的注视感,如同潮水般骤然退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压力骤然消失,李晚晴身体晃了晃,几乎脱力。后背的冷汗瞬间浸透了中衣,紧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凉意。她大口地喘息着,新鲜的空气涌入胸腔,带着劫后余生的虚脱感。
“走……快走啊王妃!”瘫在地上的老仆像是被解除了定身咒,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声音嘶哑破碎,带着哭腔,“趁殿下……趁殿下没……”
哑婆也冲过来,死死拉住李晚晴的衣袖,拼命往外拽,喉咙里出急促的“啊啊”声。
李晚晴闭了闭眼,压下翻涌的心绪。她看了一眼脚下那片刚刚清理出的、不足一尺见方的湿润泥土,又看了一眼那几株在杂草中顽强挺立的深绿薄荷。然后,她顺从地被哑婆拉着,一步一步退出了荒园。沉重的角门在身后“吱呀”一声关上,隔绝了那片令人心悸的荒芜和尚未散尽的恐怖气息。庭院里稀薄的阳光落在身上,却驱不散骨子里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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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自己那间同样清冷、但至少整洁安全的偏房,李晚晴才真正感到了疲惫如同潮水般袭来。她靠在门板上,慢慢滑坐在地。心跳依旧擂鼓般急促,震得耳膜嗡嗡作响。老仆那绝望的控诉和书房窗后那冰冷的注视,如同烙印,一遍遍在她脑海中回放。
她摘下手套。左手食指上,被尖刺穿透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但留下了一个清晰的红点,周围微微肿起,火辣辣地疼。这微不足道的刺痛,此刻却成了唯一能让她确认自己还活着的证明。
哑婆端来一盆清水,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担忧和劫后余生的庆幸。她笨拙地用布巾沾湿了水,小心翼翼地示意李晚晴清洗伤口。
清水触碰到伤口,带来一丝清凉的刺痛。李晚晴咬着下唇,默默清洗着手指和沾满泥污的手套。粗糙的麻布上,除了泥土,还沾染着几滴已经干涸变暗的血迹,像几朵小小的、绝望的花。
“哑婆,”李晚晴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那个……种花的丫头,后来……怎么样了?”她终究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哑婆的动作猛地一顿。她浑浊的眼睛瞬间瞪大,瞳孔里再次被巨大的恐惧填满。她拼命摇头,喉咙里出惊恐的“嗬嗬”声,枯瘦的手指胡乱地摆动着,仿佛光是听到这个问题,就足以让她崩溃。她不再看李晚晴,只是埋头用力地搓洗着那块沾血的布巾,仿佛要将那可怕的记忆连同血迹一起搓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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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哑婆剧烈颤抖的佝偻背影,李晚晴没有再追问。答案,其实已经不言而喻。那攥着残花被拖出去的身影,结局只有一个。恐惧,像这冥王府无处不在的阴冷空气,再次无声地包裹了她。
她低头看着自己受伤的手指。疼痛清晰地提醒着她,在这座府邸里,任何一点微小的僭越,都可能招致灭顶之灾。那荒园,果然是碰不得的禁忌。
接下来的两日,李晚晴没有再踏足后院一步。她将自己关在小小的偏房里,看书,呆,偶尔在狭小的庭院里踱步,目光却总是下意识地避开通往荒园的那扇角门方向。她强迫自己不去想那片荒芜,不去想那几株倔强的薄荷,更不去想书房高窗后那双冰冷的眼睛。
然而,有些东西,一旦在心底扎了根,便再也无法轻易拔除。每当夜深人静,白日里强行压下的念头便如野草般疯长。那片荒芜下深褐色的泥土,那几抹顽强对抗死亡的深绿,像无声的召唤,在她心头盘旋不去。
她只是想要一小片能呼吸的地方……这念头,如同魔咒。
手指的伤口在结痂,痒得难受。她下意识地想去挠,却忍住了。这伤口,是她莽撞的代价,也是无声的警告。
第三日清晨,李晚晴醒来时,窗外天色依旧阴沉。她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铜镜中自己略显苍白的脸,目光不由自主地又落到了左手食指上。暗红色的痂已经形成,像一个小小的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