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涛小心翼翼地接过那几页脆弱的手稿,如同捧着稀世珍宝。纸张的边缘已经破损,墨迹有些晕染,但那些奇特的节奏标记和星象符号,仿佛带着赵老伯指尖的温度和灵魂深处的回响。这是破译那神秘“密语”最关键的实物线索!与录音笔里老人嘶哑的吟唱和指叩节奏相互印证,将打开通往那古老智慧的大门!
“王姐,立刻登记!编号GY-TX-001至00X(按页数),‘锣鼓密语’原始手稿草图。来源:传习所竈台暗格。发现人:赵雪梅。”杜涛的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发颤,“李想,特写!每一页,每一个符号,都要拍清楚!”
现场的气氛因这份意外的发现而变得肃穆而振奋。连那些表情漠然的工人,也忍不住好奇地多看了几眼那几页发黄的纸。
就在这时,围挡入口处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一个穿着洗得发白丶沾着几点油污的外卖平台制服的身影,出现在那里,有些局促地张望着。是小陈。
他看到传习所门口忙碌的景象,看到那些被精心包裹的熟悉乐器,看到赵雪梅脸上未干的泪痕,眼神复杂。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慢慢走了过来。
“赵姐……杜老师……”小陈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愧疚和茫然。
“小陈?”赵雪梅擦擦眼泪,看着他,“你……你怎麽来了?”
“送完这单……路过,听说在搬东西……”小陈的目光落在那些被装入定制木箱的锣鼓上,尤其是那面他曾经无数次敲击过的丶边缘有些变形的“哑锣”,眼神里流露出一种难以掩饰的留恋和不舍。“都……都要搬走了?”
杜涛看到小陈,心中一动,这是一个机会!他走到小陈面前,语气真诚而热切:“小陈,你来得正好!你是跟赵老伯学过最久的徒弟,对这些家夥什儿最熟悉!现在我们在做登记,有些细节和故事,还需要你帮忙回忆确认。特别是这些节奏标记,”他指了指王秀芬正在登记的手稿,“赵老伯在病床上传下的‘锣鼓密语’,你以前听他提起过吗?或者……有没有教过你一点基础?”
杜涛的眼神充满期待。他希望小陈身上那点残存的丶对锣鼓的记忆和感情能被重新点燃。他是赵老伯之後,理论上最接近这古老技艺的人了。
小陈的目光落在那些复杂的符号和节奏标记上,眉头紧锁,眼神里充满了困惑和一种近乎本能的抗拒。他沉默了几秒钟,喉结滚动了一下,然後艰难地擡起头,避开杜涛热切的目光,声音干涩而低沉:
“杜老师……谢谢您还看得起我。这些……符号,太玄乎了。师父以前是提过几次,说是什麽祖宗传下来的宝贝,不能错……可他教我的,就是些干活时提气的调子。那些深的……他说我心不静,学了也白学,弄不好还……”他顿了顿,似乎想起了赵老伯那句“要命”的警告,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惧色。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掏出一张皱巴巴的外卖订单小票,上面显示着一个红色的“超时预警”标记。他看着那个标记,苦笑了一下,那笑容里满是生活的辛酸和无奈:“杜哥,我知道这东西金贵,是师父的命根子。可我现在……真顾不上这些了。”他把那张小票举到杜涛眼前,指尖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您看,就刚才耽误这一会儿,这单超时要扣二十块。二十块……够我妹妹在学校吃两天饭,够我爸买两贴膏药。小吃摊刚跟人合夥弄起来,每天睁开眼就是房租丶水电丶材料钱,压得喘不过气……这锣鼓,这‘密语’……太高太远了,我学不会,也守不住。对不住,杜哥,对不住师父……”
他说完,像是怕自己反悔,也怕看到杜涛失望的眼神,猛地低下头,转身就快步离开了。那身蓝色的外卖制服背影,在巨大的围挡和冰冷的搬运车映衬下,显得格外渺小和仓惶,很快消失在围挡的入口处,仿佛一滴水融入了喧嚣的市井洪流,再无痕迹。
杜涛站在原地,手里还拿着那份珍贵的密语手稿,耳边回响着小陈那番带着生活重压和彻底放弃意味的话语。他看着小陈消失的方向,又看了看手中承载着古老智慧却无人继承的纸张,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深沉的悲凉,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抢救下了器物,抢救下了密语的图谱,却眼睁睁看着那最有可能传递火种的人,因生活的重负,头也不回地切断了那根连接着过去的线。
传承的根,在现实的冻土中,艰难地喘息着。抢救的馀烬尚温,但熄灭的阴影,从未真正远离。
最後一件物品——一个装着零散鼓槌丶备用鼓钉和几卷磨损鼓弦的旧木箱,被工人小心翼翼地搬上了货车。传习所内,彻底空了。阳光从破败的屋顶和墙洞斜射进来,照亮了地面上厚厚的积尘,照亮了墙壁上悬挂锣鼓的钉痕,照亮了角落里赵老伯那张空荡荡的破木床轮廓。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丶巨大的空旷和死寂。
王秀芬合上厚厚的登记簿,封面上贴满了不同颜色的标签索引。她长长地吁了一口气,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眼神疲惫却带着一丝完成重要使命後的平静。李想也关闭了摄像机,揉了揉发酸的肩膀。
杜涛站在空荡荡的传习所门口,目光扫过这片承载了无数鼓点与歌谣丶如今却只剩下断壁残垣的空间。脚下,门槛上那道被无数次踩踏出的光滑凹痕,在阳光下泛着微光。他蹲下身,手指轻轻拂过那道凹痕,仿佛还能感受到赵老伯无数次进出时留下的温度和力量。
“封门吧。”杜涛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仪式般的庄重。
工人上前,用新的丶坚固的锁具,锁上了那扇斑驳的木门。沉重的锁舌咬合,发出“咔哒”一声脆响,在空旷的废墟上回荡,仿佛为这间风雨飘摇数十载的文化方舟,敲响了最後的休止符。
围挡之外,巨大的“青川民俗风情旅游村”广告牌上,那些穿着艳丽服饰丶笑容僵硬的“演员”,依旧在虚假的鼓点中,无声地嘲笑着这片刚刚被搬空的丶真实的废墟与悲伤。
杜涛转过身,最後看了一眼那扇被锁死的门,还有门框上那张倔强飘动的红纸。他怀里紧紧抱着装有“锣鼓密语”手稿的密封文件袋,如同抱着赵老伯托付的遗骨。馀烬尚温,前路漫漫。他深吸一口混杂着尘土和柴油味的空气,对王秀芬和李想沉声道:
“我们回去。真正的破译,才刚刚开始。”
他的身影,在巨大的围挡阴影和广告牌虚假的光芒夹缝中,显得孤独而坚定,一步步走向那辆载着青川鼓韵最後遗存的货车。抢救的薪火,暂时保住了躯壳,但点燃它的希望,又在何方?
作者的话
蜀北布衣
作者
07-25
赵雪梅加入清理丶迁移薅草锣鼓传习所,这是必然的。1丶这为让她成为传承人在情感上合理;2丶她发现“锣鼓密语”的解题秘籍也才合理。嗯。。。。我保证下章我一定给大家一个交代:破解密语!别弃书啊!各位看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