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耸起鼻子嗅了嗅,空气中除了水草的清新之气和若隐若现的野樱花香,柳非银衣袖上熏的沉香竟一丝气味也寻不见了。
而柳非银紧追着那铃铛声走了半炷香的时间,那铃铛声倏然消失不见,四周都是将人没顶高的水草,来时的路竟也被草封住。
柳非银是见过世面的,知道自己大约是看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被带到了奇怪的地方。脚下只有一条路,他只能往前走,眼前又愈来愈开阔,直通湖边。
群山好似花冠般环绕着波光粼粼的湖面,岸边几个腐朽的木桩支撑着几块被虫蛀过的稀疏木板,一株歪脖子的老槐树折腰垂在木板之上,枝桠上挂着个木牌,上头刻着一个小小的“渡”字,用朱砂填满。
之前他和白清明去云塘镇赶海市,就见过类似的印记,木上刻字填朱砂,是妖怪的印记。这看似残破的地方,竟是妖怪的渡口。
耳边“叮铃”一声脆响,柳非银一转头,看到七八岁的小丫头蹲在他旁边,头顶双螺髻,鹅黄短打,光脚坠着鎏金铜铃,不声不响地看着湖面。
柳非银看到她,突然想起童年夭折的玩伴,一时间有些怔然。
“是你把我引到这里来的?”
小丫头转头看了他一眼,点点头。
“为什么要引我到这里来?”
小丫头指了指远处,柳非银循着她指的方向望去,湖面上不知何时升起薄雾,雾中飘来一叶小舟,船头挂了盏灯笼,黑衣的艄公戴着黑色的纱笠好似传说中忘川河上的摆渡人。
柳非银觉得自己此刻应该转头就走,否则不知要闹出什么麻烦事来。刚一动此念头,那小丫头握住了他的手,用哀求的眼神望着他。
这孩子生了一双会说话的眼睛。柳非银只犹豫了一瞬,再转头,那小舟已经泊到了岸边。艄公的面容在黑纱下模糊不清,隐约只能看到轮廓美好的鹅蛋脸,气质冷冽却又说不出的舒服。
艄公说:“客官请上船吧,这就要走了。”
“这船是去哪里?”
“去镇上。”
“什么镇?”
那艄公说:“九十九桥镇。”
“我们不是在九十九桥镇吗?”
“镇中七处渡口,镇外两处。小人在各个渡口间往返,这里在镇外,自然要去镇上。”
小丫头摇了摇他的手,抿唇笑着点点头。
于是神差鬼使的,柳非银被拽上了船,眼看着那小女孩细细白白的手指间捏了一颗透明珠子给了艄公。艄公接了盘缠,竹蒿一撑,小舟如离弦之箭般划入河中。
柳非银知道自己被什么东西缠上了,又上了贼船,仗着胆子大,笑嘻嘻地摇着扇子和艄公搭讪。
“人世间三苦,乘船打铁卖豆腐。看你相貌姣好,怎么不做些轻松的营生?”
艄公撑着他的船,慢慢地说:“人生哪有轻松的营生,不是这般苦,便是那般苦罢了。”
“你这人倒是活得明白。”柳非银又多看了他两眼,心中猜想他到底是个什么妖怪。
他们穿过薄雾升腾的河面,恍然间原本寂静的河面上,枝头的山雀与河岸上的蛐蛐又复鸣,不远处的岸边也传来卖豆花的吆喝声。这一路上,船驶入镇中,依旧是那个热闹淳朴的镇子,看不出哪里古怪,却又处处都透露出古怪。
艄公将小舟泊到岸边道:“客官,城西到了。”
柳非银哦了一声,迷迷瞪瞪的,被小丫头拉着手下了船。小小的码头人头攒动,有人上船,有人下船,柳非银被人一撞,手心里的小手滑了出去,只听到铃铛声叮叮当当地远去,等他挤出人群,小丫头已经不知去向。
柳非银担心游儿找不到回去的路,心想着先去锦棺坊看看他回去了没有。
九十九桥镇的九十八座桥是按照《千字文》来编序的,他摸着桥走,越走越不对劲。为何那家酸梅汤的铺子没了,反而换成了名字都没听过的蜜饯铺子,罢了,就当他记错。街道两边何时有这种参天巨树,而不是酒楼,好,就当他记错。柳非银有些战战兢兢,摸着路走到锦棺坊所在半山,只见小片清澈见底的湖静静卧在山石丛林间。有几个小童在凫水,玩得不亦乐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