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玉女:山涧仙缘化尘劫
话说大唐开元年间,华山云台观里有个婢女,名叫玉女,四十五岁年纪。不幸得了场大病,浑身溃烂流脓,恶臭难闻。观里的道士们嫌她又脏又晦气,怕她污了清修之地,就七手八脚地把她抬起来,扔到了深山幽谷一个极其偏僻的涧水边,任其自生自灭。
玉女躺在冰冷的石头上,疼痛钻心,只能出微弱的呻吟。就在她绝望等死的时候,远远看见一位仙风道骨的道士路过。那道士似乎瞧见了她的惨状,也不靠近,只是远远地从怀里掏出三四株青翠欲滴、形似野菜的草,随手一抛,那草不偏不倚落在玉女身边。道士的声音清朗传来:“姑娘,勉力把这草吃了吧,你的病很快就会好。”说完,飘然而去。
玉女挣扎着抓起那几株草,也顾不上是什么味道,塞进嘴里嚼碎了咽下。说来也奇,自打吃了这仙草,身上的溃烂竟一天天开始结痂、收口,那令人作呕的臭气也慢慢消散。不到十天功夫,她身上溃烂的地方居然都长好了,整个人精神焕,恢复如初!
病好后,玉女现自己有了奇异的变化。她不再想吃寻常的五谷饭菜,对观里的一切也提不起兴致,心里头总觉得轻飘飘的,不喜欢人间的烟火气,连观前观后都不愿意靠近了。云台观里的人呢,都以为她早就在那荒山野岭里烂成枯骨了,自然也没人去找她。
玉女索性就在华山的千峰万壑间自由自在地游荡起来。渴了,掬一捧清澈甘甜的山泉;饿了,摘些饱满多汁的野果。她感觉自己身轻如燕,仿佛与这天地融为了一体。
过了些日子,她又在山岩下遇见了那位救命恩公——老道士。道士见了她,点点头说:“你的病根已除,不必再留恋这凡尘俗世了。云台观西边二里地外,有一处天然的石池子。你每天清晨辰时,往池里投一块小石子,池中便会自己生出一株晶莹剔透的水芝。你把它采来吃掉,长此以往,自有莫大好处。”
玉女牢记道士的话,日日依言而行。果然,每次投石,必有水芝浮现。吃了这仙家之物,她的身体越轻盈矫健,在山林间穿行跳跃,如同飞鸟般自在。虽然云台观的道士们偶尔在山中遇见她,只觉得这女子身影灵动、不似凡人,却万万没认出她就是当年那个被抛弃的、恶臭满身的婢女玉女。
如此寒来暑往,竟过去了数十年!玉女在山中餐风饮露,吸食天地精华。她的头长得足有六七尺长,乌黑如瀑;皮肤上渐渐生出一层淡淡的翠绿色绒毛,宛如新生的苔藓;脸庞则变得莹白如玉,细腻光洁,如同盛开的白色山花。山里的樵夫、采药人偶尔远远望见她,都惊为天人,纷纷跪地磕头,遥遥礼拜,不敢靠近。
到了唐代宗大历年间,有个名叫班行达的书生,借住在云台观西边的厢房里读书。此人性情粗鲁暴躁,平日里就爱非议贬低和尚道士,觉得他们都是骗人的把戏。玉女日日去石池采芝,行踪规律,渐渐被这班行达瞧见了。他偷偷摸摸地观察了好多次,终于摸清了玉女投石取芝的时间和地点。
一天,班行达起了歹念。他早早地埋伏在石池边,等玉女如往常一样,投下小石子,水芝刚刚冒出水面,他就猛地跳出来,一把将那仙草抢走了!玉女当时正站在远处的山岩上,或栖身在高高的树梢,看到这一幕,又惊又怒,只能出无奈的叹息,空手而返。
第二天,班行达故技重施,又抢走了水芝。连续被抢了十几天,玉女实在忍无可忍。这天,她特意比班行达更早赶到池边,想抢先一步采走仙草。两人几乎同时到达,距离近得能看清对方的面孔。就在玉女弯腰采芝的瞬间,班行达突然暴起,一把死死揪住了玉女那长长的头!玉女想施展仙术腾空而去,却被这蛮力拽住,挣脱不得。班行达仗着力气大,强行将她拖倒在地,意图不轨。
玉女又惊又怕,拼命挣扎呼救,誓死不从。但她多年清修,不食人间烟火,力气哪里比得过这粗壮的汉子?挣扎得筋疲力尽,最终还是被班行达这畜生给玷污了。事后,班行达怕她逃走,竟将她锁在一间黑屋子里。
第二天,班行达回到云台观,心里也犯嘀咕。他偷偷溜回关押玉女的屋子一看,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哪里还有什么肌肤如玉、绿毛仙姿的仙子?屋里只有一个白苍苍、老态龙钟的老太婆!这老太婆骨瘦如柴,病病歪歪,连站起来都困难,眼睛浑浊,耳朵也背了。这不就是寻常风烛残年的老妇吗?
班行达惊骇莫名,赶紧跑去叫来观里的道士们。众人围着那形容枯槁的老妇人,七嘴八舌地询问。老妇人悲悲切切,将自己如何从婢女玉女得病被弃,如何遇见仙道得草治愈,如何在山中采芝修炼数十年,又如何被班行达抢夺仙草、暴力凌辱的经过,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观里有些年长的道士,依稀记得当年确实有这么个婢女被送走的事,掐指一算,这玉女若活着,怕不是得有百岁开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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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听完,无不唏嘘哀叹。这样一个得了仙缘、在山中清修多年的女子,一朝被凡人的恶念和暴力打落尘埃,落得如此凄惨下场。大家于心不忍,便一起动手,把这可怜的老妇人放走了。然而仙基已毁,元气尽丧。玉女离开道观后,不到一个月,就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孤零零地死去了。一场本可逍遥山林的仙缘,终究化作了人间一场肮脏的劫难。
二、边洞玄:玉英汤饼升仙记
大唐开元末年,冀州枣强县住着一位女道士,名叫边洞玄。她一心向道,修炼服食丹药仙草,已经整整四十年了,虽然年事已高,已是八十四岁的老妪,但精神头还不错。
这一天,边洞玄正在观中静坐。忽然,一位鹤童颜、精神矍铄的老人,手捧着一个食盒,笑吟吟地走进来。老人对洞玄说:“我是蓬莱、方丈、瀛洲这三座仙山上的仙人。因你多年虔诚修道,功德圆满,今日特来接引你飞升仙界。”说着,他打开食盒,里面是一碗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汤饼。那香气非比寻常,闻之令人神清气爽。
老人郑重道:“这汤饼并非凡物,乃是用仙界玉英之粉精心调制而成,是神仙们极为珍视的宝物。近来得道升仙的同修,多要服食此物。你只管放心吃下,七日之后,便是你羽化登仙之时!”
边洞玄听闻此言,又惊又喜,没有丝毫犹豫,恭敬地接过汤饼,细细品尝起来。那滋味清甜温润,仿佛一股暖流直达四肢百骸,浑身说不出的舒泰。
老人看着她吃完,满意地点点头:“我先行一步,在仙界等你。七日后,我们天上再见!”话音未落,老人的身影如同晨雾般,在洞玄面前渐渐消散,无影无踪。
服下汤饼后的第二天,边洞玄就感觉身体生了奇妙的变化。原本沉重的身躯变得轻盈无比,口中松动脱落的牙齿重新长出了洁白坚固的新牙,头上稀疏的白也尽数脱落,转瞬间生出了乌黑浓密的新!她整个人仿佛年轻了几十岁,容光焕。
她知道自己大限将至,便把弟子们都叫到跟前,慈爱又不舍地说:“上清仙境已经召唤我了,不久我就要离开。想到要撇下你们,为师心中也难免怅然。你们要记住,好好修行我传下的道法,切莫贪恋这尘世间的短暂欢愉。否则,百年之后,也不过是黄土一抔,魂魄离散罢了。”
到了第七天清晨,弟子们照例早早来到师父静室外请安问候。还未进门,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只见紫色的祥云浓郁如绸缎,弥漫了整个庭院,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空中隐隐约约传来好几个人说话的声音,缥缈悠远,听不真切。弟子们心中敬畏,谁也不敢贸然闯入,全都屏息凝神,肃立在门外等候。
过了一会儿,静室的门无声无息地打开了。更令人震撼的一幕出现了!只见师父边洞玄周身笼罩在璀璨的紫光之中,竟凭空悬浮起来,离地足有百余尺高,稳稳地站在云端!她面容庄严,目光清澈,俯瞰着地上的弟子们和闻讯赶来的同修道侣们,一一作别。
这时,当地的刺史源复,以及闻风而来的官吏、百姓,成千上万人聚集在远处,无不仰头瞻仰这百年难遇的神迹,纷纷虔诚礼拜。
不久,旭日东升,金色的阳光洒在紫云之上。那漫天的紫气仿佛被点燃,瞬间幻化成五彩斑斓的霞光瑞霭。边洞玄的身影在这绚烂的五色云霞中,冉冉上升,越飞越高,渐渐融入那无垠的碧空之中。过了很久很久,那璀璨的云霞和仙人的身影,才最终消失在天际。枣强县万人空巷,目睹了这场白日飞升的盛事,边洞玄女道士得道成仙的故事,也从此流传开来。
三、崔书生:花下奇缘失仙妻
大唐开元、天宝盛世年间,有个姓崔的书生,在东州一个叫逻谷口的地方隐居。他平生最爱侍弄花草,尤其喜欢种植名贵品种。每年暮春时节,他家花园里百花盛开,香气浓郁,百步开外都能闻到沁人心脾的花香。崔书生每天清晨,必定要洗漱干净,穿戴整齐,去园中细细赏玩一番。
这天清晨,他正在园中,忽见一位绝色女子,骑着一匹神骏非凡的白马,从西边款款而来。后面跟着几个穿青衣的婢女和老仆人。那女子容貌之美,崔生从未见过,所骑的马更是世间少有。崔生还没看够,这一行人便如一阵风般,从他的花园前掠过了。
第二天同一时辰,那女子一行人又出现了。崔生这次有了准备。他早早就在最美的花树下,摆好了精致的酒壶、茶杯,铺好了柔软的坐垫。等女子骑马走近,他赶紧上前一步,拦住马头,深深作揖道:“小生崔某,生平最爱这花花草草,园中一草一木皆是我亲手栽种。如今正值花期,香艳满园,自认颇值得一看。见姑娘连日由此经过,想那坐骑和仆从也该累了。斗胆备下薄酒清茶,想请姑娘稍作歇息,赏脸一观园景,不知可否?”那女子端坐马上,仿佛没听见,目不斜视,径直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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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是她身后的一个青衣小婢,回头对崔生笑着说:“公子只管备好酒菜,还怕我家娘子不来吗?”谁知那女子立刻回头,厉声斥责道:“多嘴!谁让你随便跟陌生人搭话的!”小婢吓得一缩脖子,不敢再言语。
崔生碰了钉子,却不死心。第三天,他干脆骑马远远跟着那女子的队伍。一直跟到一处环境清幽的别墅前。女子一行下马进去。崔生也赶忙下马,在门外又是作揖又是恳求,站了好久。
这时,一位年纪较大的青衣妇人走出来,对崔生说:“看公子模样,似乎还未婚配?老身给你做个媒人如何?”崔生一听,喜出望外,立刻跪倒在地,连连磕头恳求。
老妇人笑着说:“这事儿看来能成。再过十五六天,就是个顶好的黄道吉日。公子你到时候,只需把成亲所需的东西都准备好,再在这别墅里备下丰盛的酒席。实不相瞒,我家小娘子有位姐姐就住在逻谷深处,近来身体微恙,小娘子是天天去探望。等我们这次回去禀明情况,到了约定的日子,新娘子和她姐姐自然会来此与你相会。”说完,便招呼崔生一起走。
崔生乐颠颠地跟在后面,心里像灌了蜜糖。回去后立刻着手准备婚礼所需的一切,忙得不亦乐乎。
到了约定的吉日,那女子果然来了,身边还跟着一位同样姿容绝世、气质高华的姐姐。姐姐做主,将妹妹正式嫁给了崔生。崔生的母亲住在老家,对此事毫不知情。崔生不敢说自己是明媒正娶,只写信告诉母亲纳了个妾室。崔母不放心,亲自过来查看。一见新媳妇的容貌美得不像凡人,心里就咯噔一下。
住了一个多月,崔母越看越心惊。这新媳妇举止优雅得过分,偶尔还有人送来些异香扑鼻、精致得不似人间烟火的点心。崔母愁得吃不下睡不着,容颜日渐憔悴。崔生察觉有异,跪在母亲面前询问。崔母忧心忡忡地说:“儿啊!我就你这么一个儿子,指望你平平安安。可你娶的这个新妇,美得妖异,我活了这么大岁数,就算在庙里看那些泥塑彩绘的仙女像,也没见过这么美的!这必定是狐精鬼魅之流,要害我儿性命啊!为娘怎能不忧?”
崔生听了母亲的话,心里也七上八下。回到自己房中,只见妻子已经泪流满面。她对崔生说:“我本一心一意侍奉夫君,指望白头偕老。没想到婆婆把我当作狐魅鬼怪。罢了,明早我便离开。”崔生心如刀绞,也落下泪来,却不知该说什么挽留。
第二天清晨,女子的车马果然又来到了别墅前。女子骑上马,崔生也骑马相送。一行人进入逻谷,走了约三十里,眼前豁然开朗。只见群山环抱之中,竟有一片平坦富饶的山谷!谷中奇花异草遍地,珍奇果树成林,结的果子见都没见过。谷中矗立的楼阁殿宇,比皇宫还要富丽堂皇!
刚到谷口,就有上百名青衣侍女迎了出来。她们一看到崔生,便毫不客气地叱道:“你这不懂规矩的崔郎!谁让你跟来的?”说着,簇拥着女子进了山谷,把崔生一人晾在了门外。
过了没多久,一个青衣侍女出来传话,语气冷冰冰的:“崔郎,你擅自跟随而来,你家老夫人又疑神疑鬼,阻挠亲事。既然如此,缘分已尽,你们就不该再见面了!不过,我家小妹毕竟曾与你夫妻一场,也不能太绝情。夫人让你进去一趟。”
崔生被带进一座宏伟的大殿。只见那位姐姐高坐堂上,面罩寒霜,把崔生好一顿数落责骂。她言辞犀利,条理分明,句句在理。崔生自知理亏,只有跪伏在地,连连认错的份儿。
责骂过后,姐姐的语气稍缓,竟留崔生在中堂一起用饭。席间水陆珍馐,闻所未闻。饭后,又召来乐队奏乐助兴。那乐声时而铿锵如金戈铁马,时而婉转如百鸟朝凤,变化万千,动人心魄。
一曲终了,姐姐对妹妹说:“该让崔郎回去了。你有什么东西送他作别吗?”女子默默从衣袖中取出一个洁白无瑕、温润生光的玉盒子,递给了崔生。崔生也留下些随身物件作为纪念。两人执手相看,泪眼婆娑,千言万语堵在心头,最终只能化作一片呜咽。在谷口分别时,女子被侍女们拥着,一步三回头地消失在华美的宫阙深处。
崔生失魂落魄地走出谷口,再回头望去,只见身后是连绵不断的险峻山峰和幽深峡谷,哪里还有什么富丽山谷?刚才的一切如同梦幻泡影。他想起那玉盒,捧在手中,温润依旧,这才确信不是梦。巨大的悲痛袭来,他忍不住放声痛哭,哭得肝肠寸断。
回到家中,崔生终日对着那玉盒子呆,郁郁寡欢。一天,忽然有个胡僧敲门化缘。那胡僧盯着崔生看了一会儿,突然说:“施主,你身上藏着一件稀世珍宝,能否拿出来让贫僧开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