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如墨,将整个城市吞噬。
江临独自陷在客厅柔软的沙里,手中那本翻旧了的《徐志摩诗选》仿佛有了千钧重。
他并未阅读,只是任由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书页粗糙的边角,那触感像是他此刻混乱心绪的实体化。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夜空洗练得干净,只有街灯执着地洒下昏黄的光,穿透薄薄的窗帘,在昂贵的地毯上投下支离破碎的影子,一如他那段行将就木的婚姻。
手机萤幕蓦地亮起,打破了满室的静寂。
那熟悉的头像,那熟悉的口吻,黎华忆的讯息如预期般跳了出来“江临哥,明天有空吗?我想邀请你去一家新开的私厨餐厅,听说主厨的创意菜很不错,你一定会喜欢。”
江临的目光凝在这几行字上,胸口像是被一团湿重的棉花堵住,呼吸都变得滞涩。
理智在他脑中尖叫着,命令他拒绝,命令他划清界线,命令他守住一个丈夫最后的尊严。
然而,黎华忆的温柔却像一剂缓慢却致命的毒药,早已透过每一次接触,每一次关怀,悄无声息地渗透进他干涸的血液与枯萎的灵魂。
那毒药麻痹了他的痛楚,也腐蚀了他的意志,让他连一句简单的“不”都说得如此艰难。
***
思绪不受控制地飘回赌约成立后的那一个月。
黎华忆的身影,以一种不容抗拒的姿态,织入了他生活的经纬。
有时,是在他被工作压得喘不过气的午后,一通突如其来的电话,那端传来她轻快柔和的声音,不问其他,只问他工作是否顺利,累不累;有时,是黄昏时分漫无目的的散步,她穿着一袭白色的轻盈连衣裙,裙摆随着步伐摇曳,笑着与他分享生活中的琐闻趣事,仿佛他们是相识多年的知己;她甚至会在品尝到某款别致的甜点时,特意打包一份送到他的办公室楼下,只为让他尝尝鲜。
最让他动摇的,是那次郊外旅行的提议。
“江临哥,你最近看起来好累,眉头都没松开过。”那天,黎华忆站在他面前,微微仰着头看他,语气轻柔得像羽毛拂过心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去散散心吧,换个环境,什么都别想。我听说郊外的枫叶林,现在正是最美的时候。”
她说这话时,一双明亮的眼眸里闪烁着不含杂质的真诚光芒,嘴角微微上扬,勾勒出一个足以融化冰雪的、让人安心的笑容。
那一刻,江临看着她,脑海中却像放映着黑白默片,不由自主地浮现出纪璇那双永远冰冷、永远带着审视与不耐的眼神。
强烈的对比像一把利刃,狠狠地将他的心剖开。
一边,是对那名存实亡的婚姻不甘的执着;另一边,却是被黎华忆这团温暖的火焰,点燃的、连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渴望与悸动。
他几乎是溃不成军地,答应了那次邀约。
***
那个周六的清晨,秋高气爽。
黎华忆开着她那辆线条流畅的黑色麦巴赫,准时出现在他家楼下。
车门开启的瞬间,一股清雅的香气便迎面扑来,不是浓郁的花香,而是带着些微熏的薰衣草气息,清新中透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甜美,如同她本人一般,温柔却有着不容忽视的存在感。
车内静谧得只能听见引擎平稳的低鸣。
这一方小小的空间,被顶级皮革的气息与黎华忆身上那股清雅的薰衣草暖香完全浸润,形成了一个温暖、干燥、与世隔绝的茧。
江临深吸一口气,这昂贵而舒适的气息,让他紧绷的神经不由自主地松弛下来。
车子平稳地驶向郊外,窗外的景致从钢筋水泥的丛林,逐渐过渡到开阔的原野。
当第一抹鲜红闯入视野,江临的心便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
紧接着,成片成片的枫林如同一场燎原的烈火,在山间肆意燃烧。
那红色,是如此的纯粹、热烈
从灿烂的橘红到深沉的酒红,层层叠叠,像是上帝打翻了最绚烂的调色盘。
阳光穿过枫叶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点,在车内流转跳跃。
工作的疲惫、婚姻的折磨,在这一刻似乎都被这片壮丽的秋色涤荡干净,江临紧绷了数月的神经,终于得以片刻的舒展,他甚至忘记了身处何地,忘记了身旁坐的是谁,只是贪婪地将这美景尽收眼底。
黎华忆将他的沉醉看在眼里,唇边的笑意更深。
她稳稳地操控着方向盘,时不时会侧过头,用眼角的余光瞥他一眼,那眼神温柔而专注。
“江临哥,”她开口了,声音在静谧的车厢内格外清晰,“你知道吗?我小时候最喜欢秋天,因为枫叶红得像火,总觉得看着它们,心里所有的烦恼和不开心,都会被这场大火烧得一干二净。”
她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轻柔,带着一丝怀缅的意味,“什么都会过去的。”
黎华忆轻柔的话语,像一颗投入静湖的石子,在江临的心底漾开一圈圈涟漪。
秋天……
他的思绪被这个词牵引,瞬间脱离了眼前这片炽烈燃烧的枫林,穿过十数年的光阴隧道,回到了另一个截然不同的秋日。
***
那不是一个温和的、被暖阳眷顾的秋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