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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破这诡异温情的,依然是黎华忆。
她收回凝视江临的目光,转向纪璇,笑容温婉得体,仿佛刚刚的一切都未生。
“既然璇姐也来了,来都来了,不如坐下一起吃顿饭吧?我们……也好久没三个人一起了。”她的语气轻松自然,却巧妙地将“我们”这个词的范围扩大,将江临也包裹了进去,像是在宣示一种新的、微妙的平衡关系。
纪璇的脸色更加难看,她冷哼一声,环抱着双臂,将身体的重量靠在椅背上,下巴抬得更高,那姿态仿佛不是在和人对话,而是在审视一件不合心意的商品。
“要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她拖长了语调,视线刻意绕过江临,落在他身后那幅扭曲的抽象画上,语气里的轻蔑像冰碴子一样扎人,“我才不想跟『他』在同一个空间呼吸呢。”她甚至不屑终说出江临的名字,那个“他”字,被她说得像在指代某种令人不快的无机物。
面对纪璇毫不掩饰的敌意,黎华忆却只是轻笑,那笑声像柔软的丝绒,轻易地包裹住对方尖锐的棱角。
她挪动椅子,不着痕迹地向纪璇靠近了半分,身体微微前倾,放低了声音,那语气亲暱而温存,像是情人间的耳语。
“好啦,别气了,嗯?为这种小事把我们难得的见面搞得不愉快,多不划算呀。”她的手轻轻搭上纪璇环抱着的手臂,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拍抚着,像在安抚一只炸了毛的猫。
接着,她的声音压得更低,带上了一丝撒娇的意味“就当陪我吃嘛,你看,我点了这么多,一个人也吃不完。江临哥只是刚好在,别理他不就好了?”
她眨了眨眼,桃花眼里流转着狡黠而妩媚的光,这番话既给了纪璇台阶,又巧妙地将江临贬低成一个无关紧要的“背景板”,极大地满足了纪璇的虚荣与掌控欲。
果然,纪璇紧绷的嘴角松动了些许,虽然依旧一脸不情愿,却终究没有再开口反驳,算是默许了这场尴尬的三人午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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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这顿饭注定食不知味。
空气凝重得像铅块,只有刀叉碰撞瓷盘时出的清脆声响,在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
纪璇像是为了宣泄不满,故意用刀尖刮擦着盘底,出令人牙酸的噪音。
她懒得再看江临一眼,却总能找到攻击他的角度。
“这家的牛排也就这样,”她切下一小块龙虾肉,慢条斯理地送入口中,咀嚼的姿态优雅,说出的话却刻薄无比,“不过对某些人来说,可能已经是这辈子吃过最好的东西了吧。”那轻飘飘的一句话,像一根无形的鞭子,抽在江临的脸上。
黎华忆见状,立刻柔声劝阻“璇姐,好好吃饭。”
纪璇便不再言语,只是重重地放下刀叉,出“当”的一声巨响,随后端起酒杯,冷冷地盯着江临,那眼神仿佛在看一个令人作呕的笑话。
江临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
他垂着头,默默地切割着盘中那块早已冰冷的牛排,肉的纹理、酱汁的香气,他都感受不到,嘴里只有一片挥之不去的苦涩。
他已经记不清多久没有和纪璇像这样面对面地坐着吃一顿饭了
曾经他无数次幻想过这样的场景,或许是在某个纪念日,他们能像最初那样,温柔地对视,分享彼此生活中的趣闻。
然而现实却给了他最残酷的一击。眼前的妻子,是他无比熟悉又全然陌生的人,她身上散出的每一丝气息,都充满了对他的厌弃与鄙夷。
一股巨大的失落感与荒谬感如潮水般将他淹没。他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几十分钟前,就在这张桌子上,和黎华忆独处的时光。
那时候的气氛是多么的轻松……她聊着电影,念着诗,甚至自嘲小时候的糗事,那生动的语气和清脆的笑声,让他紧绷了多年的神经在不知不觉中松弛下来,甚至露出了久违的、自内心的微笑。
那是一种被平等对待、被当成一个有趣的人来交流的感觉,一种他早已遗忘的舒适。
为什么?
他痛苦地在心底质问自己。
为什么和这个毁掉他婚姻、夺走他妻子的情敌在一起时,他反而能感到片刻的喘息与自在?
而和自己爱了多年、曾以为会共度一生的妻子共进午餐,却像一场漫长的公开处刑,每一秒都是煎熬?
这份巨大的落差像一面镜子,残酷地照出了他婚姻关系的真相——那不是爱,而是一场他耗尽心力却始终演砸了的独角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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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他心力交瘁、尊严尽失的此刻,那个扮演着“拯救者”角色的,竟然是将他推入深渊的罪魁祸。
这份来自情敌的“救赎”,是如此的讽刺,却又如此的……诱人。
江临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他知道,有什么东西正在自己的内心深处,不可逆转地崩塌、改变了。
那天晚上,江临回到家,脑子里像一团被扯乱的毛线,混乱不堪。
纪璇一进门,便将那只昂贵的包甩在玄关柜上,出沉闷的撞击声,随即转身走进卧室,房门“喀”地一声关上,隔绝了所有的交流。
江临独自站在客厅,望着这个他曾称为“家”的空间,心底涌起一股灭顶的孤独。
这个家是纪璇一手打造的。
墙面是冰冷的灰,家具是线条锐利的黑白,光洁的大理石地面映照出天花板上轨道灯惨白的光晕,整个空间像一间精心布置却无人问津的样品屋。
没有一张合照,没有一件带有温度的杂物,空气里只有挥之不去的、昂贵的香氛气味,冰冷而疏离。
江临环顾四周,感觉自己只是一个不慎闯入的陌生人,这片冰冷的空间里,没有一寸是属终他的。
就在这片死寂中,手机萤幕蓦地亮起,那一点微光在昏暗中显得格外温暖。
黎华忆的讯息跳了出来“江临哥,今天谢谢你陪我。希望你没有因为璇姐而不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