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都是被逼出来的。”
毕竟没钱的小孩孤僻就会受欺负。
【你帮忙带小孩一直很有一套。我总是觉得,你就是其中最大的孩子王,不管多野丶多不服管的小孩在你面前都会服服帖帖。後来我发现不仅对小孩子,你总能友善地对待任何人,驾轻就熟地处理任何事,好像再大的困厄也难不倒他,再大的艰险也不足挂心。我有时会想,这样的一个人会有烦恼吗?你很活泼,对万事万物都抱有最大的好奇,你的眼里好像有一个新世界。】
“我是这样吗?”陆循苦笑,他觉得纸上的描述都有点不像他。他是这样的热情丶友善丶乐观丶大方?难道他没有被困窘磋磨棱角吗?他想起自己小学给网管看场子,一晚15,那就是他赖以为生的全部进项。有一天来收保护费的混混起了冲突,他在一旁都要急死了,打坏多少都要赔他的钱,但没有人理会他,混战中有人推搡一把,抄起任何有用的东西混战到一起,桌子椅子茶杯键盘……包括他的作业。
纸页被撕碎,漫天的纸,漫天的雪。
他从乱斗中被人踹出去,一回头发现有人无动于衷地在旁边哭。他转头,遮天蔽日的黑龙在屏幕上,那是他第一次看见林辛迟。
“我想,”陆循又说,“这真的是一种不得不。”
【3:陆循非常慷慨。他乐于分享经验,自己踩过的坑,不希望别人再绊倒,他希望所有人都能一起过得好。】
“……”陆循看不下去了。
他忽然擡手挡住脸,坐在屏幕前,慢慢地向後仰去。当纸条从他手中离开,他感觉有什麽同样重要的东西被抽走了,胸膛空落落,他想,我把我的心交出去了。可他不知道自己也会收到怎样沉甸甸滚烫的一颗心。
“我其实根本没你想象的那麽好,”他语无伦次,“林辛迟你知道吗?我其实是个胆小鬼,懦夫,你告诉我的时候我根本不敢听,我害怕你说的和我想象中不一样。”
“新镇长的事你记得吗?我写的时候还隐瞒了,我看到了你和他,只不过我装作自己不知道。我怕你突然告诉我,我有自己的打算,我们告别吧,我想我是不是假装不知道就能把这件事混过去,我想你总有自己要做的,我们总能在一起,我这麽安慰自己,然後居然就真的信了。”
“我当然知道,”林辛迟静静说,“我也知道你看到了。”
“所以你真的不用这麽想我,”陆循抹了一把脸,“我其实很坏,我其实,其实……”
然後他话音突然止住,无论他说什麽丶怎麽说,辛迟始终平静,在他平静的眼神里,他忽然明白了他要表达的最终意思。
——林辛迟看到的不是他,而他看到的也不是林辛迟。
电光火石间他想起辛迟第一次垂眼看那张纸时匆匆说过的,“我没有那麽好。”一开始听到他还生气,他想可我眼里的你就是这样的呀,虽然有龃龉丶现在还没有说开的小矛盾,可我眼里你就是这麽这麽好。他才发现自己也说了同样的话,他们其实是一样的,彼此都没有看到对方的全貌。
你喜欢我吗?
你了解我吗?
他当然不了解,他想,他不了解林辛迟正如林辛迟不了解他。可是丶可是……他想,这些都不要紧啊。
沉默中他听到自己问:“你等了我多少天?”
“不算太多,”辛迟说,“加上刚才,是二十三天零十九小时六秒。”
“更早之前的话,我记不清了。”
陆循呆呆地望着他,好像突然变成人偶丶雕像,别的什麽静止标本。辛迟感觉自己心中泛起绵密的一种疼,这种疼痛是延续的,无法断绝,很久之前他就知道它在那里,可现在他又觉得这是刚刚从对面漫过来。他是那麽鲜活,那麽有感染力以至于他的生机他的悲伤他的痛苦一起漫过来,悲伤那麽真实,喜悦那麽真实,痛苦那麽真实。
最难耐时他会想:如果我不存在就好了。
这样就可以假装所有的喜欢都不存在,如果他装得那麽好,说不定足够把自己瞒过去了。
陆循问:“其实我不在的时候,你一直都在等我,是吗?”
辛迟:“是的。”
辛迟:“我其实一直不想,也没有办法和你说。”
陆循:“那再在这之前呢?”
辛迟:“什麽?”
陆循:“我没有上线的那之前。”
“我在十二年前见到你,”他问,“那也是你第一次见到我吗?”
“你不用说了,”他突然又打断自己的话,“对不起。我不知道我现在应不应该说对不起。我从看到电脑的那时候就想见到你了,所以你一直在等我,对不对?可我是胆小鬼。我一直不敢登录,《小镇物语》我放在愿望单网盘里无数次都不敢打开。我觉得我没有做好准备,我要打工,攒学费,我活得够狼狈了,怎麽可能有安安心心享受游戏的权力呢?……直到大学拿到助学贷款奖学金我才觉得解放了。我做了家教,我做了主播,我有钱,但我还是觉得我没有资格。我是个懦夫。”他像是吞下了一声哽咽,“……我来迟了。”
辛迟看着他,那一刻在他眼里看到苍老,和自己一样的苍老。
他什麽都没想,只是擡起手,碰了碰他的脸。
如果说我不希望他难过,那现在又算什麽呢。
“……我知道,其实我一直看着你。”
“陆循,”林辛迟轻轻说,“我真的等了你很多很多年。”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