吵到最激烈处,霍彦只觉得一股邪火直冲脑门,看着桑弘羊那副“守财奴”的嘴脸,他猛地抓起案上一个银灰色丶触手温润的狐狸皮手笼,想也不想就朝着桑弘羊那日渐光亮的头顶砸了过去,“狗日的!桑弘羊!你看不出现在是休养生息丶以国之力反哺黎庶的时候吗!现下轮到国家用刀从那些豪族身上刮油,为百姓出钱了!钱不用于百姓,屯在你库里生崽吗?!你上辈子是穷死的不成!”
桑弘羊被那手笼砸得一懵,头顶传来一阵闷痛,随即也是怒发冲冠,抄起自己那件厚实的貂裘就往霍彦身上蒙头盖脸地呼去,“霍彦小儿!你个败家玩意儿!不屯点底子,明年若再有个天灾人祸,或者陛下心血来潮又要用兵,又要修宫室!你我连同这满署上下,就等着一起去廷尉大牢吧!”
“去就去!怕你不成!”
霍彦一边手忙脚乱地扯开蒙在头上的貂裘,一边咬牙切齿地回骂,动作间带翻了案几上的砚台,墨汁泼洒在简牍上,一片狼藉。
“你降不降!”
“不降!”
两人吼的震天响。
就在这“地动山摇”之际,门外传来一声尖细颤抖的通报,“二位大人,陛下有旨!”
争吵声戛然而止。前来宣旨的黄门令看着署内一片狼藉丶两位上官皆衣衫不整,霍彦发冠微斜,桑弘羊头顶红了一块。
二人怒目相视,随後盯上小黄门,小黄门吓得腿肚子都转筋,捧着帛书进退维谷。还是赵过眼疾手快,用力扯了霍彦一把,桑弘羊的亲信也赶忙扶住自家大人,大司农署这才勉强维持住一点体面,衆人慌忙整理衣冠,跪地接旨。
接完旨,两人都老实了。
旨意的内容如同又一盆冰水浇在两人头上,浇的透心凉。
冠军侯霍去病与大将军卫青联名奏报,今天长安有雪,冠军侯和大将军都说匈奴那边儿会更冷。只怕他们会联合西域有些国家铤而走险打秋草。到时候若是处置不当,只怕会哀鸿遍野。为防患于未然,震慑宵小,必须即刻加强北疆及河西防务,增派精兵,囤积粮草军械,简而言之,需要一大笔额外的丶迫在眉睫的军费。
霍彦听完旨意,只觉得眼前发黑,胡乱用手抹了一把脸,仿佛想把满身的疲惫和烦躁都抹去,指间沾上了未干的墨迹。桑弘羊更是如丧考妣,直接以头抢案,幸好被亲信及时拉住,只撞到软垫,发出沉闷的呜咽,整个人瞬间苍老了十岁不止,瘫坐在席上。
“阿言……”桑弘羊的声音有气无力,像一块被榨干了水分的死皮,配上那愈发稀疏的头顶,简直是又卑微又绝望。“你那里钱用了不少,肯定凑不够,今天税收还得三个月才能到,我这里真的只剩点保底不能动的。”
他拍着空空如也的账册,一脸绝望。
“内府,我俩又碰不了。”
霍彦也只觉得魂魄都要从嘴里飘出来了,这边赈灾,那边养兵,盐铁前期也得往里砸钱,挣的不够花,国家穷得都要去当裤子。
他无力地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深深吸了几口带着炭火和墨汁味的空气。
窗外,风雪依旧肆虐。
整个大司农署都透着淡淡的死意。
维持住一个国家稳定的,只有两样,一样是钱,一样是兵。
大汉兵多钱少,钱都用来打匈奴人了。
现在匈奴人没了,钱也没了。
两个人带着一群人瘫。
没办法,最早的税款大概两个月才能到,盐铁现下只有胶东有税。
桑弘羊悠悠叹了口气,“唯今之计,加税吧。”
朝廷也不好过,苦一苦百姓。咱们还得过日子。
霍彦盯着他,“你等会儿!”
突然,他猛地挺直了背脊,眼中掠过一丝狠厉。
“义父,你同意减税赈灾!老子立马就去找人抄家!”
他此刻的神情阴沉得可怕,如同择人而噬的凶兽,一字一顿,“趁着这场大雪还没停,抄他一家豪族巨室,所得钱粮足够支应军需,还能堵住你喊穷的嘴!要是抄一家不够,我就连抄一个月!抄到够为止!我看谁能饿死!”
桑弘羊被霍彦眼中那赤裸裸的杀意和贪婪惊得停止了叹息。
然後两人四目相对。
在死一般的寂静中,只有炭火噼啪作响。某种心照不宣的丶属于“聚敛之臣”的默契,竟在绝望中诡异地滋生出来。一丝混合着狠辣与贪婪的笑容,同时爬上两人的嘴角。
“好!”桑弘羊一拍大腿,眼中也冒出精光,仿佛溺水者抓住了浮木,“就这麽办!来人,速请廷尉张汤大人过府议事!”
张汤听闻他俩请,正巧他也有要事需与霍彦商议,不敢怠慢,立刻顶着漫天风雪,乘着四面透风的轺车赶了过来。
车帘上很快积了一层雪,拉车的马匹喷着浓浓的白气。甫一踏入署内,扑面而来的暖意让他不由打了个寒噤。
霍彦和桑弘羊现在氛围好多了,他俩一同制定预算方案,也不吵了。听人说张汤过来了,放下了手中的文书。
“快请,”
霍彦说着起身,扯起桑弘羊,扶着他往外迎。
桑弘羊转向刚才吵得最凶丶此刻却目瞪口呆的几个精明属官,咧嘴一笑,“你们几个,别愣着!赶紧跟上!一会儿跟着张廷尉和他手下的绣衣使者,带上算盘和简册,今天抄出来的,是咱们的救命钱!”
张汤一进门,就感觉到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氛。霍彦和桑弘羊两个大忙人此刻竟一起等他。二人并肩站在最大的炭盆旁烤着火,脸上带着一种奇异的亢奋笑容,整个署内都弥漫着紧张又亢奋的气息。
“张大人来得正好!风雪大,实在辛苦!”
霍彦见他进来,立刻迎上前,亲自为他拍打肩头落雪,动作麻利,脸上带着热切,却也掩不住一丝焦灼,“听闻告缗令已颁行多时,风声也放出去了,您这边还按兵不动。可是遇到什麽麻烦了。”
“毕竟我们这边定策就等着您抄家得来的钱下锅了!”
他语速很快,目光灼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