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一声苍老却带着刻意悲愤的呼喊陡然响起。
一位须发皆白丶身着博士儒服的老者,在身後一群关东丶关西豪族官员的簇拥目光下,颤巍巍地起身出列。他步履蹒跚地走到殿中央,与桑弘羊相对而立,仿佛代表着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
他并未看桑弘羊,而是直接面向御座,“陛下!老臣泣血顿首,冒死以闻!桑弘羊丶张汤丶霍彦所为,名为新政,实乃与民争利,祸国殃民!”他不敢在霍去病眼皮子底下指霍彦,只指桑弘羊,唾沫星子在透过高窗的光柱中飞溅,“盐铁者,山泽自然之利,百姓赖以为生之业!此乃天赐万民,非朝廷私産!今设官专营,独占其利,此乃断万民之生路,绝黔首之活计!逼得良善百姓无盐可食,无器可用,沦为盗寇!此非聚敛,何为聚敛!”
他越说越激动,身体微微发抖,转向霍彦所在的方位,虽不敢直接指,但矛头所指,昭然若揭,“更兼纵容张汤等酷吏之流,以推行新政为名,罗织罪名,构陷良善,屠戮地方贤达!累及多少积善之家,百年清誉,毁于一旦!此等苛政,猛于虎狼!长此以往,民心尽失,国将不国矣!陛下!此非圣王之道,乃桀纣之行也!请陛下明察,罢黜苛政,还利于民!”
最後一句,他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喊出,老泪纵横,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以头抢地!
“臣等附议!”
“请陛下罢黜苛政!”
“盐铁专卖,害民深矣!”
周博士身後,一群出身豪族或与豪族利益攸关的官员如同得到了信号,纷纷出列跪倒,引经据典,痛斥盐铁官营“背弃仁政王道”丶“刻薄寡恩”丶“动摇国本”。
一时间,“与民争利”丶“祸国殃民”的声浪甚嚣尘上,矛头虽主要指向桑弘羊,但字字句句也都刮向霍彦!整个宣室殿如同沸腾的油锅,充满了道德谴责的意味。
霍去病皱起了眉,只觉得自己的腿痒的厉害。
死东西,谁给他们的胆子骂他弟!
但还没等他动作,霍彦就让他的腿不痒了。
霍彦站在原地,看着那张涕泪横流丶引经据典的陌生老脸,眉头微蹙,眼中闪过一丝真实的迷茫。他努力在记忆中搜寻这张脸对应的名字,是周?王?李?那些反对新政丶满口仁义道德的老面孔,在他眼中似乎都长得差不多,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阿言,这老匹夫谁啊?挂他!]
[娘希匹!老子要人肉他祖宗十八代!]
[咦?阿言这表情……莫非你其实脸盲?]
[哈哈,天下无敌霍泰安也有短板!]
[言宝困惑的样子太可爱了!想rua!]
霍彦与刘彻,几乎是同步地皱紧了眉头,轻轻的磨牙,连嘴角下撇的弧度都惊人地相似!
一股无名火在霍彦胸中窜起。
别问我!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因“脸盲”而升起的那一丝微妙的尴尬和烦躁,以及被无端指责的怒火。
霍彦静立阶下,玄色深衣朝服衬得他丰神俊朗。他目光缓缓扫过那群群情激愤丶跪地泣谏的面孔。目光所及之处,喧嚣的声浪竟不自觉地低了几分,他侧过头,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带着点无奈问身旁的桑弘羊,“义父,那位……激昂慷慨丶声泪俱下的博士,尊姓大名?”
他觉得得知道骂的是谁,才好精准反击。
桑弘羊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一抹极其恶劣丶唯恐天下不乱的笑容。他竟直接转向那位跪伏在地的周博士,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让殿内前排包括刘彻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带着十足的嘲讽。
“呔!老匹夫!泰安侯问你呢——”他故意拉长了调子,手指点向周博士,“你叫什麽名儿啊?报上名来,好让霍都尉知道,今日是哪个贤良在此痛陈时弊丶为民请命啊?”
短暂的丶令人窒息的死寂後。
霍去病第一个没忍住,直接笑出了声。
他这一笑,如同点燃了爆竹,後面那些本就对儒生喋喋不休丶占据道德高地不满的武将和务实派官员们,顿时哄堂大笑起来!笑声在庄严的宣室殿内回荡,充满了快活和讥讽的空气!连刘彻,也欢颜不已。
只有卫青,一手扶额,一手闪电般伸过去,准确无误地捂住了自家外甥还想继续大笑的嘴,另一只手则悄悄在霍去病後腰上拧了一把,示意他收敛。
卫大将军心中叹气:这一天天的,两个小祖宗嘴上都跟淬了剧毒的匕首似的!一个点火,一个扇风!嫌这朝上不够热闹。
周博士被这突如其来的丶近乎羞辱的询问和满堂哄笑气得浑身发抖,满脸涨红如同猪肝!他猛地擡起头,指着霍彦,连最後一点斯文都顾不上了,破口大骂,声音尖利刺耳,“黄口小儿!安敢如此辱我清名!有娘生没爹教的竖子!你……”
“住口!”
一声厉喝,如同惊雷炸响!殿内瞬间安静下来,连周博士都被这气势所慑,噎住了後面的话。
霍去病一步踏出班列,面色阴沉。
周博士的脸都白了。
霍去病嗤笑一声,上去就是一脚,把人重重跺在地上。
周博士还欲说话,霍彦上来就是一脚,然後用帕子把人嘴捂上。
生怕他阿兄把人踩死。
霍去病面无表情瞧了他一眼,然後移开腿,像只大猫一样高贵冷艳走回去了。
霍彦觉得好笑,他笑眯眯,只是目光寒冰,直刺周博士,声音温和,“本侯不知尊驾名讳,乃我之过,向博士赔礼!”
他先礼後兵,随即话锋一转,锋芒毕露,“然一事归一事,现下吃了教训,还望积些口德。”
他的笑意温文,“毕竟长安大,居之不易。”
长安很大,你小心。
那周博士被他俩直接吓晕了过去。
霍彦啧啧称赞,让人把他擡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