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休息室的门被我猛地拉开。
门外,走廊昏暗的灯光下,一个人影静静地伫立着,如同早已凝固的雕像。他浑身湿透,头凌乱地贴在额前,不断滴着水珠。一身沾满油污的船员工作服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瘦削而疲惫的轮廓。那张脸,正是王磊!比七年前苍老憔悴了许多,眼窝深陷,颧骨突出,只有那双眼睛,此刻正死死地盯着我,里面翻涌着痛苦、愧疚、恐惧,以及一种……近乎解脱的绝望。
他显然听到了我崩溃的呜咽,也看到了我此刻状若疯魔的样子。他的嘴唇剧烈地颤抖着,似乎想说什么,却不出任何声音。只是那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王磊!”我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哭腔和无法抑制的愤怒,猛地扑上去,死死抓住他湿透冰冷的衣襟,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皮肉里,“是你!那条信息是你的!对不对?!笔记本也是你放回去的?!为什么?!告诉我为什么?!陈屿他……他最后到底做了什么?!你说话啊!”
巨大的冲力让王磊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在冰冷的墙壁上。他没有任何反抗,任由我抓着他,像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他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那层强撑了七年的堤坝,在我歇斯底里的质问和手中那本翻开的、如同烧红烙铁般的日记本面前,轰然崩塌。
滚烫的泪水,混合着头上滴落的冰冷雨水,从他深陷的眼眶中汹涌而出,顺着沟壑纵横的脸颊肆意流淌。他张着嘴,喉咙里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痛苦的喘息声,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几乎站立不稳。
“……是……是我……”他终于挤出了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像用砂纸磨过喉咙,“信号……日记……是我……放回去的……”他抬起颤抖的手,指向我紧紧攥在手里的日记本,指向最后那页陌生的字迹,眼中是灭顶的痛苦,“那……那不是我写的……是……是陈屿……是屿哥他……他写的啊!”
如同九天惊雷在头顶炸开!我抓着他衣襟的手猛地一僵,血液仿佛瞬间凝固!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那句话在颅腔内疯狂地撞击、回荡:是陈屿写的?那颤抖的、陌生的字迹……是陈屿?!在最后的时刻?!
王磊的身体顺着墙壁滑下去,瘫坐在冰冷潮湿的地板上,双手死死抱住头,蜷缩成一团,出压抑到极致的、绝望的呜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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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是我害了他……是我该死啊!呜……”
基地走廊惨白的灯光,在他佝偻颤抖的背上投下扭曲变形的阴影。窗外,“云雀”的咆哮声似乎也低了下去,只剩下他破碎的呜咽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如同来自地狱深处的悲鸣。
我缓缓地、僵硬地低下头,目光再次落回手中摊开的笔记本。那最后一页,深蓝色、颤抖扭曲的字迹——“别找我了,我选择永远留在有你的回忆里”——此刻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我的瞳孔!
是陈屿写的。在最后的时刻,用尽最后的力气。
为什么?为什么笔迹会变成那样?他到底经历了什么?王磊那句“是我害了他”又是什么意思?
一个冰冷刺骨、带着血腥气的画面,不受控制地在我混乱的脑海中强行拼凑出来!我踉跄着后退一步,背脊重重撞在冰冷的门框上,出沉闷的响声。巨大的恐惧和绝望扼住了我的喉咙,让我无法呼吸,只能死死地盯着瘫坐在水渍中、痛苦呜咽的王磊。
“……说……”我的声音抖得不成调,每一个字都像在割裂声带,“把……把那天……最后……生了什么……告诉我……一个字……都不许漏!”
王磊猛地抬起头,脸上涕泪横流,混合着泥水和绝望。他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那深埋了七年的、如同腐肉般的记忆,终于被彻底翻搅出来,带着海水的腥咸和铁锈的味道。
“……风暴……太大了……”他声音嘶哑,断断续续,仿佛每一个音节都耗尽了他残存的生命力,“船……像个火柴盒……被……被巨人攥在手里……揉搓……龙骨……在尖叫……到处都在……断裂……进水……”
他的眼神变得空洞而遥远,仿佛穿透了时空,回到了那个地狱般的瞬间。
“警报……红的……闪得人……眼瞎……船长命令……弃船……我们……我和屿哥……离救生艇……最近的那个……舱口……不远……”他剧烈地喘息着,身体筛糠般抖动,“水……冰冷……刺骨……瞬间就……漫到胸口了……船……斜得厉害……人站不住……只能……扒着东西……往前……挪……”
“……眼看……快到舱口了……”王磊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极致的恐惧,“轰——!一声……巨响……头顶……一整块……断裂的钢板……带着……不知道什么东西……砸……砸下来了!”
他猛地抱住自己的右腿,脸上肌肉因回忆的痛苦而扭曲:“我的腿……被压住了!卡在……变形的……管道里……骨头……碎了……动不了……海水……疯狂地……灌进来……漫过腰……胸口……脖子……”他双手绝望地在脖子上抓挠,仿佛再次被那冰冷的海水扼住咽喉。
“我……完了……死定了……”他的眼神彻底灰败下去,只剩下濒死的绝望,“我喊……救命……声音……被浪……吞了……没人……听得见……”
“……然后……屿哥……他……他回头了……”王磊的声音骤然低了下去,带着一种近乎膜拜的、刻骨铭心的痛苦,“水……已经……快淹到他……下巴了……他……他本来……可以……出去的……就差……几步……”
我的心脏骤然停止!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他……游回来……摸到……我身边……”王磊的眼泪汹涌而出,“他……摸到……我腿上……压着的……钢板……管道……他……他拼命地……抬!用手抬!用肩膀顶!用背扛!喉咙里……出……野兽一样的……吼声……但那钢板……纹丝不动……太重了……太重了啊!”
王磊猛地捶打着自己的头,出痛苦的嚎叫:“水……漫上来了……漫过我的嘴……鼻子……我……呛水了……眼前……黑……我……我想……让他走……别管我了……可我……说不出话……”
“……然后……我……我看见……”王磊的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仿佛再次经历那撕心裂肺的一幕,“我看见……屿哥……他……他猛地……低下头……看着我……他的眼睛……好亮……像……像有火在烧……他……他一只手……死死扒住……旁边一个……没塌的……铁架子……稳住身体……”
“……另一只手……他……他伸向自己……的腰间……”王磊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泣着血,“他……解开了……他自己的……救生衣……卡扣!”
“不——!”一声凄厉的尖叫冲破我的喉咙!身体里所有的力量瞬间被抽空,我沿着门框滑坐到地上,和王磊一样,瘫倒在冰冷的水渍里。心脏像是被一只巨手生生撕裂,巨大的、灭顶的痛楚如同海啸,瞬间将我彻底淹没、粉碎!
“……他……他把他的救生衣……脱了下来……”王磊的声音像游魂,飘荡在死寂的走廊里,“冰冷的海水……拍打着他……他的嘴唇……都紫了……他……他咬着牙……把……把他那件……鼓胀的……救生衣……往……往我身上……套!拼命地……往我……被卡住的……上半身……塞!用……用救生衣……的浮力……托住我的头……不让我……沉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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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他……他摸索着……找到了……救生衣上……那根……连着浮标信号射器的……绳子……”王磊抬起颤抖的手,指向自己脖子下方,“他……他把那根绳……不是……系在……救生衣上……而是……而是……死死地……缠在了……我的……手腕上!打了……死结!”
王磊抬起自己的左手手腕,仿佛还能感受到那绳索勒入皮肉的冰冷和灼痛。他的眼神彻底崩溃了。
“我……我看着他……水……已经……淹到他……眼睛了……他……他最后……看了我一眼……那眼神……我……我永远忘不了……没有恐惧……没有后悔……只有……只有……一种……很深的……托付……和……一点点……对不起……”王磊泣不成声,“然后……他……他猛地……吸了最后一口气……松开了……扒着铁架的手……”
“……他……被水流……卷走了……就在……我眼前……沉了下去……沉进了……那片……灌满船舱的……漆黑……冰冷的海水里……再……再也没……浮上来……”
“啊——!!!”我再也无法承受,出一声撕心裂肺的、不似人声的尖啸!身体蜷缩在地上,剧烈地痉挛,五脏六腑都绞在了一起,痛得无法呼吸。原来是这样!原来这才是真相!他不仅选择了死亡,他还在死亡的边缘,用尽最后一丝生命和力气,将自己的生机,强行塞给了他的朋友!用那根信号绳,为王磊系上了唯一生还的可能!他沉入海底,不是放弃,而是用生命完成的最后一次托举!
“……后来……船……彻底……沉了……”王磊的声音微弱下去,只剩下空洞的回响,“巨大的压力……和……水流冲击……奇迹般地……把我……连同……压住腿的……部分残骸……一起……冲出了……那个……舱口……救生衣……带着我……浮了上去……被……搜救队……现……”
他瘫软在地,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我……活下来了……靠着……屿哥……塞给我的……救生衣……和他……系在我手上的……信号绳……我……活下来了……”
“……可屿哥他……他沉下去了……带着……他……没送出去的……戒指……带着……他写给你的……日记……”王磊的目光落在我怀中那本湿漉漉的笔记本上,充满了无尽的痛苦和愧疚,“这个本子……一直……在他……贴身的……防水口袋里……沉船后……我……在漂浮的……杂物里……看到了……它……漂着……我……我鬼使神差地……抓住了它……”
他痛苦地闭上眼睛:“这些年……它……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着我的心……我不敢……给你……不敢……让你知道……屿哥他……是因为我……才……”
“……直到……这次台风……‘云雀’……路径……又指向了……那片海……”王磊的声音带着一种解脱般的疲惫,“我……我知道……这是……屿哥……在催我了……他不想……再让我……把他的心意……和他的牺牲……永远……埋在海里……埋在我……懦弱的……心里……”
他抬起泪眼,绝望地看着我:“我……我用船上的……应急设备……偷偷了……那条信息……然后……找机会……把日记本……放回了……我们……那个……舱室……屿哥……他最后……靠着的……地方……我想……让它……回到……他身边……或者……让大海……把它……带给你……”
王磊的声音低了下去,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无尽的呜咽,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如同一个被彻底摧毁的、等待审判的罪人。
我瘫坐在他对面,浑身冰冷,仿佛连血液都已冻结。怀里的笔记本,那深蓝色的硬皮封面,此刻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我灵魂都在灼痛。原来那最后一页颤抖的字迹,是陈屿在冰冷海水淹没口鼻的瞬间,在生命的最后一息,用尽最后残存的一丝力气,在黑暗中摸索着写下的!不是写给他自己,也不是写给王磊,而是写给我!
“别找我了,我选择永远留在有你的回忆里。”
那不是诀别,是他用生命写下的、最后的、最深沉的告白和谎言。他选择沉入黑暗的海底,永远停留在我们最美好的回忆里,而不是让我看到他病痛缠身、日渐枯萎的模样,更不愿让我知道他是为了救朋友而牺牲。他选择用这种方式,把他认为最好的、最完整的“陈屿”,永远留在我心里。他抹去了自己牺牲的真相,也抹去了病痛的绝望,只留下那片看似被风暴吞噬的、带着遗憾却依旧美好的“回忆”。
巨大的、无声的悲伤如同实质的潮水,彻底将我吞没、窒息。我没有再哭,眼泪仿佛已经在刚才的崩溃中流干了。只是全身冰冷,麻木,灵魂像被抽离了躯壳,漂浮在无边的痛苦之上。我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低下头,目光落在笔记本那深蓝色的封面上。指尖冰冷而僵硬,轻轻地、一遍遍地抚过那熟悉而陌生的硬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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