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苏晚!立刻报告你的情况!听到没有!”队长的吼声在通讯器里持续炸响,带着前所未有的恐慌,“结构应力达到临界!你那里随时可能崩塌!立刻撤离!这是命令!苏晚!回答我!”
崩塌?撤离?
我涣散的目光透过模糊的泪水和面罩,茫然地看着前方探照灯光柱下那具微微蜷缩的骸骨,看着他胸前那枚在强光下反射着幽暗黄铜光泽的怀表。离开?把他一个人留在这永恒的黑暗和冰冷里?像七年前威尼斯那场洪水一样,再一次……把他弄丢?
不。绝不。
这个念头如同淬火的钢铁,瞬间冷却了所有的混乱和悲伤,只剩下一种近乎冷酷的决绝。我猛地吸了一口气,混杂着泪水的咸涩和面罩里循环空气的金属味,强行压下喉咙里翻涌的哽咽。颤抖的手指重新握紧了冰冷的操纵杆。
“队长……”我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像砂纸摩擦着金属,却带着一种异常清晰的平静,“我看到他了。”
通讯器那头瞬间死寂。几秒钟后,队长压抑着巨大惊骇的声音传来:“苏晚,你说什么?你看到谁了?那里有什么?”
“林深。”我吐出这两个字,每一个音节都重若千钧,带着铁锈和血的味道。“我找到他了。就在这里。”
“……”通讯器里只有一片沉重的、令人窒息的沉默。过了好几秒,队长才用一种近乎失语的、艰难的声音挤出一句话:“苏晚……你听我说……深海、压力、黑暗……会欺骗感官……那是……那是……”
“是他。”我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目光没有离开那具骸骨和那枚怀表。“肋骨上,挂着我们的怀表。威尼斯买的,刻着名字。我认得。”
通讯器里传来倒抽冷气的声音,还有其他人压抑的惊呼。
“苏晚!你冷静点!”队长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失控的尖锐,“不管那是什么!听着!声呐显示你所在的货舱区域结构应力已经突破安全阈值!整个支撑框架随时可能崩溃!你必须在三十秒内撤离!立刻!马上!这是唯一的机会!你想死在那里吗?!”
死?我微微扯动了一下嘴角,尝到了泪水的咸涩。死在这里,陪着他,葬在这片永恒的寂静里,似乎……也没什么不好。总好过回到那个没有他的、阳光刺眼却冰冷的世界。
探照灯的光柱下,那具骸骨空洞的眼窝仿佛正凝视着我。那枚黄铜怀表,在强光照射下,反射的光泽似乎……微微波动了一下?像一滴水落入平静的油面。
就在这时,一种极其细微、却无比清晰的触感,毫无征兆地出现在我的脸颊上。
冰凉。湿润。
我猛地一颤,下意识地抬手去摸。指尖触碰到面罩内侧光滑冰冷的曲面。没有水。面罩密封完好。
但那冰凉的湿意,却如此真实地停留在我的脸颊皮肤上。紧接着,又是一滴。然后,如同细密的春雨,无声无息地,越来越多的冰凉水滴感,落在我的额头、鼻尖、脸颊、脖颈……
不是幻觉!触感如此清晰!它们带着一种奇异的、难以言喻的温度,不是海水的刺骨,反而……带着一丝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暖意?像泪水,却又比泪水更轻,更缥缈。
我惊愕地抬起头,望向深潜器球形的顶部舱盖。
透明的耐压玻璃穹顶之外,是浓墨般的、三千米下的深海。探照灯的光束斜斜地打上去,照亮了悬浮的白色颗粒物。然而,就在那光束的边缘,在舷窗玻璃的内侧——
一层细密、晶莹的水珠,正以肉眼可见的度凝结、汇聚、变大。
它们无声地出现,覆盖了原本清晰的视野,将外面黑暗的海水和沉船的轮廓折射、扭曲成一片模糊晃动的光影。水珠越来越多,越来越密,沿着弧形的玻璃内壁缓缓滑落,留下蜿蜒的水痕,如同……哭泣的面颊。
氧气面罩……在结水珠?
在这绝对干燥、氧气被严格除湿处理的深潜器内部?在这三千米下、连水分子都几乎被巨大压力凝固的深渊?
这完全违背了物理法则!
更诡异的是,那些凝结的水珠,在探照灯惨白的光线下,并没有反射出刺眼的冷光,反而……氤氲着一层极其微弱的、朦胧的暖黄色光晕?像冬日呵出的气息凝结在冰冷的窗上,带着生命独有的温度。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巨大惊骇和某种无法理解的慰藉的暖流,猛地冲垮了我刚刚筑起的、名为“死亡陪伴”的冰冷堤坝。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然后又被一种奇异的暖意包裹,剧烈地搏动着,几乎要冲破胸膛。
“队长……”我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连自己都无法理解的颤抖,却不再是绝望的平静,而是一种近乎梦呓般的茫然,“面罩……我的氧气面罩……它在结水珠……”
“什么?!”队长显然完全无法理解,他的声音充满了极度的困惑和更深的恐惧,“面罩结水?苏晚!你是不是出现氮醉或者高压神经综合征了?!立刻启动应急程序!立刻撤离!氧气供应还能维持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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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置若罔闻。所有的注意力都被舷窗上那层不断凝结、滑落、带着奇异暖黄光晕的水珠吸引。它们无声地流淌,像温暖的雨滴,落在我心底那片被绝望冰封了七年的荒原上。一个更疯狂、更不顾一切的念头,如同藤蔓般瞬间缠绕住我所有的思绪。
带他走。带他离开这片黑暗。带他回家。
这个念头一起,便再也无法遏制。它压倒了对结构崩塌的恐惧,压倒了队长撕心裂肺的警告,甚至压倒了那违背物理法则的“暖雨”带来的惊骇。
我的目光再次聚焦在那具骸骨胸前悬挂的黄铜怀表上。它像一个沉默的坐标,一个跨越生死的信物。
“林深……我们回家……”我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手指猛地推动操纵杆!深潜器引擎出沉闷的咆哮。“深渊漫步者”庞大的身躯在狭窄危险的货舱空间内笨拙却决绝地调整姿态,机械臂再次闪电般探出!这一次,目标无比明确——那枚悬挂在骸骨胸前的黄铜怀表!
“苏晚!不!住手!”队长绝望的嘶吼在通讯器里炸响,但已经太迟了。
机械臂的合金夹爪带着一种近乎粗暴的急切,猛地抓住了那枚怀表!冰冷的触感顺着传感器传来。
就在夹爪收紧,试图将怀表从锈蚀的金属链上拽离骸骨胸口的刹那——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却如同惊雷般在死寂中炸响的断裂声,通过机械臂的传导清晰地传入舱内!
不是金属链断裂的声音。
是骨头碎裂的声音。
来自那具微微蜷缩的骸骨。在怀表被强行扯动的瞬间,那根承载着金属链的、早已被海水侵蚀得无比脆弱的肋骨,应声断裂了一小截!
一小片灰白色的、带着细小孔隙的骨片,随着断裂的力道,脱离了主骨,像一片被风吹落的枯叶,打着旋儿,在探照灯的光柱中缓缓飘落,最终消失在下方厚厚的淤泥里,无影无踪。
我整个人僵住了。像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时间仿佛被拉长、凝固。机械臂还悬停在半空,夹爪死死攥着那枚刚刚被暴力扯下的黄铜怀表,冰冷的触感此刻却像烙铁一样灼烧着我的神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