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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其实你早已把我忘得彻底(第1页)

柏林轰炸的雨夜里,犹太画家埃利亚斯被爱人莉娜推出藏身的地下室。

“举报有赏”,纳粹的悬赏单在雨中飘到他脚边。

五年后集中营幸存的他重返柏林,在街角面包店看见莉娜抱着孩子微笑。

她递给他找回的硬币时眼神毫无波澜,像对待任何一个陌生顾客。

他尾随至她家,现客厅最显眼处挂着他当年在地下室为她画的肖像。

莉娜的丈夫温柔询问:“这画里的人真美,你认识吗?”

她擦拭画框的手突然一顿:“不记得了,捡来的旧画而已。”

埃利亚斯撕碎了口袋里的写,却忽然瞥见她包扎他伤口时系绷带的手法——

和当年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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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寒冬,柏林。空袭警报像垂死巨兽的哀嚎,撕裂了城市死寂的夜空,紧接着,是远处闷雷般滚来的轰炸声,一下,又一下,沉重地撞击着大地,震得埃利亚斯藏身的地下室顶棚簌簌落下灰尘。细碎的水泥粉末飘落在他摊开的素描簿上,覆上纸面莉娜的侧影。他停下炭笔,手指拂过画中女子柔和的轮廓线,拂过她唇边那抹虚幻的笑意,动作轻柔得如同触碰一个易碎的梦。

墙角那只昏黄摇曳的灯泡,是这方狭小天地里唯一的太阳,光线微弱,勉强驱散着角落里浓稠如墨的黑暗。埃利亚斯微微佝偻着背,炭笔在粗糙的纸面上快移动,出沙沙的轻响,如同春蚕在啃食桑叶。画纸上莉娜的轮廓逐渐清晰,她正低头缝补着什么,神情专注,几缕金不听话地垂落在她白皙的颈侧。

莉娜坐在他对面一个旧木箱上,膝上摊着一件磨损的男士外套。她轻轻哼着一支不成调的古老民谣,悠扬而低沉的旋律,在这充斥着死亡气息的夜晚,竟奇迹般地构筑起一堵无形的墙,短暂地隔绝了头顶那令人窒息的爆炸轰鸣与死亡的尖啸。她的手指灵巧地牵引着针线,在破洞处穿梭,每一次针尖穿过布料的细微“嘶啦”声,都清晰可闻。

“埃利亚斯,”她忽然抬起头,蜜糖色的眼眸在昏黄光线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嘴角弯起一个俏皮的弧度,“等你以后成名了,成了柏林最了不起的大画家,是不是就得画那些大人物了?是不是就不屑于画我这个躲在防空洞里缝衣服的姑娘了?”她的声音带着点玩笑的意味,却像一根羽毛,轻轻搔过埃利亚斯心尖最柔软的地方。

埃利亚斯抬起头,隔着素描簿上腾起的细微浮尘,望进她的眼睛。他放下炭笔,手指下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那枚小小的、被他体温焐得温热的锡制士兵——那是他父亲留给他的唯一念想。“莉娜,”他的声音有些干涩,带着劫后余生者特有的疲惫沙哑,却异常坚定,“无论我画什么,画布上永远会先浮现出你的影子。”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她因长期营养不良而略显苍白的脸颊,扫过她指间被针线磨出的薄茧,“你的眼睛,是我见过最纯粹的普鲁士蓝,比任何昂贵的颜料都要珍贵。”

莉娜的指尖停顿了一下,针尖差点戳到自己的手指。她飞快地瞥了他一眼,脸颊不易察觉地飞起两抹浅红,随即又低下头去,声音细若蚊呐:“油嘴滑舌。”但那抹羞涩的笑意,却在嘴角悄悄绽放,像黑暗中悄然探头的花苞。

就在这时,一声沉闷到令人心脏骤停的巨响在极近处轰然炸开!“轰——隆——!”

整个地下室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攥住,疯狂地摇晃、扭曲!顶灯剧烈地荡着秋千,光影疯狂撕扯着墙壁和他们惊恐的脸。埃利亚斯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狠狠掀翻在地,素描簿和炭笔飞了出去。墙壁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细密的水泥碎块和尘土暴雨般倾泻而下,瞬间迷蒙了视线,呛得人无法呼吸。

“咳咳…莉娜!”埃利亚斯在一片混乱的烟尘中挣扎着撑起身体,恐惧攫紧了他的喉咙。

“埃利亚斯!这里!快!”莉娜的声音穿透烟尘传来,带着一种近乎撕裂的尖利。她不知何时已扑到通往地面的那扇沉重铁门边,用尽全身力气在拉那锈迹斑斑的门闩。铁门被爆炸震得变了形,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只拉开一道狭窄得仅容一人侧身挤过的缝隙。门外的景象如同地狱的入口——燃烧的烈焰映红了半边天空,浓烟翻滚,呛人的焦糊味和血腥气汹涌灌入,混合着尖锐的哭喊和房屋倒塌的巨响。

“快走!”莉娜的声音已经嘶哑,她猛地转过身,脸上沾满了汗水和灰黑的污迹,那双曾盛满温柔笑意的蓝眼睛此刻被巨大的恐惧和一种近乎绝望的决绝填满。她伸出手,用尽全力狠狠推在埃利亚斯的胸口!那力量大得出乎意料,带着不容置疑的驱逐。

埃利亚斯猝不及防,踉跄着被推出了那道狭窄的生死之门,重重摔倒在冰冷湿滑的石阶上。冰冷的雨水瞬间打透了他单薄的衣衫,刺骨的寒意让他猛地打了个寒噤。

“莉娜!”他挣扎着想爬起来,想冲回去抓住那只把他推出来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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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就在他身后炸开。那扇沉重的铁门,在莉娜从里面拼死的一撞之下,带着巨大的绝望和金属扭曲的哀鸣,死死地关上了!门板剧烈地颤抖着,隔绝了门内门外两个世界。

埃利亚斯扑到冰冷的铁门上,拳头疯狂地砸着那冰冷坚硬的金属。“莉娜!开门!莉娜!”嘶吼声淹没在周遭地狱般的喧嚣里。他徒劳地拍打着,冰冷的雨水顺着他的头、脸颊流下,混合着滚烫的泪水。

就在这时,一张被雨水打湿、边缘卷曲的纸片被狂风吹着,啪地一声,紧紧贴在了他湿透的裤腿上。他下意识地低头。

惨白的纸张,被雨水浸透,墨迹有些晕染,但上面加粗的黑色德文字体却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进他的瞳孔:“juden!”那个单词狰狞而醒目。下面一行小字:“举报隐匿的犹太人,重赏!”旁边印着一个冰冷的数字,代表着一笔足以让人心变成石头的帝国马克。右下角,盖着纳粹党卫军那令人不寒而栗的鹰徽印记。

雨水顺着纸面流淌,那冰冷的鹰徽仿佛活了过来,用它阴鸷的目光死死地盯住了他。

埃利亚斯猛地抬起头,隔着铁门上那道冰冷的窥视孔缝隙。里面一片漆黑,但他能感觉到,莉娜就在门后。她是否也看到了这张纸?那冰冷的“重赏”二字,是否也在那一刻,像毒蛇的信子一样舔舐过她的心?刚才那决绝的一推,那绝望的关门声,是保护?还是……切割?在帝国马克的冰冷数字面前,在生存的绝境之下,人心是否比这轰炸后的废墟更加脆弱?

一个可怕的、带着铁锈和血腥味的念头,如同毒藤般缠绕上他的心脏,勒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死死盯着那道冰冷的窥视孔,里面只有一片吞噬一切的黑暗。雨水顺着他的额流进眼睛,又酸又涩。

头顶,又一颗炸弹带着死神的尖啸坠落。巨大的爆炸气浪将他狠狠掀飞出去,滚落在肮脏冰冷的泥水里。世界在旋转,轰鸣,燃烧。他最后看到的,是那张被雨水和泥泞迅吞噬的告示,以及铁门窥视孔后那片深不见底的、令人窒息的黑暗。

五年。

时间的长河裹挟着血与灰,缓慢而沉重地流淌。年的柏林,在战败的废墟中艰难喘息。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奇特的混合气味——尚未散尽的焦糊与硝烟顽固地盘踞在断壁残垣之间,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疤;而新砌的简陋砖墙散出的生涩石灰味,又透着一股近乎徒劳的挣扎气息。电车轨道扭曲地裸露在瓦砾堆旁,宛如大地被撕裂的黑色血管。衣衫褴褛的人们在废墟间沉默地穿行,面容枯槁,眼神空洞,像一群被抽走了灵魂的影子。

埃利亚斯·科恩站在一条勉强清理出来的街道拐角,身上那件由国际难民组织放的灰色旧大衣空空荡荡地裹着他嶙峋的身体。五年集中营非人的折磨,早已榨干了他所有的丰润,只留下一副被苦难深刻雕琢过的骨架,皮肤紧贴着突出的颧骨和下颌,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蜡黄。唯有那双深陷在眼窝里的眼睛,依旧燃烧着两簇幽暗、执拗的火,穿透眼前柏林初冬萧索的薄雾,固执地搜寻着。

他回来了。带着一身洗刷不掉的集中营编号烙印的气味,带着五年间在每个无法入睡的黑夜里反复咀嚼的疑问、恐惧和那点不肯熄灭的微弱星火。莉娜。这个名字是他熬过毒打、饥饿和严寒的唯一咒语。她还在吗?那张悬赏告示……那个雨夜的决绝关门……五年了,这些问题像附骨之疽,日夜啃噬着他。

街角那家小小的面包店,像废墟汪洋中一座突兀的、冒着热气的小岛。窗户玻璃被擦得锃亮,映着店内暖黄的灯光和货架上排列整齐、散着诱人麦香的黑面包。店门口排着不长不短的队伍,人们沉默地等待着配给的口粮,脸上带着一种被生活反复捶打后的麻木顺从。

埃利亚斯的目光习惯性地扫过人群,像一架生锈却不肯停歇的探照灯。然后,那光束骤然凝固了。

店门被推开,门上挂着的铜铃出清脆的叮当声。一个衣着朴素但整洁的深蓝色羊毛裙的女人走了出来,臂弯里抱着一个裹在厚实格子毯里、大约两三岁的小女孩。女人低着头,正用手温柔地拂开孩子额前柔软的金,侧脸在冬日稀薄的阳光下,勾勒出无比熟悉的柔和线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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