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死后第七年,我在旧宅现他未寄出的信。
「第天,她依然以为那场车祸是意外。」
雨声淹没了我的哭声。
当年法官宣判时我没哭,殡仪馆里我没哭。
此刻抚摸着他褪色的笔迹,我终于想起——
是我在刹车片上动了手脚。
---
雨又开始下。
不是那种劈头盖脸、爽快利落的暴雨,是这座城市特有的、黏腻阴冷的雨丝,从铅灰色的云层里无穷无尽地筛下来,沾湿一切。空气里浮动着土腥气和腐烂植物的味道。
苏晚站在老宅院门外,锈蚀的铁门雕花硌着她的掌心,冰冷而熟悉。七年了。距离法院那声槌响,距离灵堂里黑白的微笑,距离每一个被抽空、被碾碎的日夜,整整七年。
她以为自己永远不会再回到这里。这栋被时光和高草共同遗忘的旧宅,像一块丑陋的伤疤,凝固在她人生中最惨痛的那一页。
可母亲电话里的声音不容拒绝,老宅终于脱手,买主要求尽快清空所有旧物。最后一点与他相关的实物痕迹,也要被彻底抹去了。
锁芯因锈涩出痛苦的呻吟,门轴吱呀作响,推开一段尘封的岁月。一股浓稠的、混合着灰尘、霉变和往日气息的风扑面而来,苏晚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屋里是死的。光线被厚重的窗帘切割得支离破碎,漂浮的尘埃在惨淡的光柱里无声翻滚。家具蒙着白布,像一片寂静的坟场。时间在这里仿佛凝固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空寂。
她动作很快,近乎粗暴地扯开一个个罩单,灰尘扬起来,在她面前张牙舞爪。儿时的玩具、父亲遗留的旧书、母亲不再穿的衣物……她没有停顿,没有回味,只是机械地分类、丢弃、打包。指尖划过积尘的桌面,留下清晰的痕迹,像某种无情的宣告。
情绪是麻木的,一块浸透了水的木头,沉甸甸地坠在胸腔里,感觉不到尖锐的疼,只有一种无处不在的、钝重的压迫感。那场几乎将她一并摧毁的车祸,之后漫长的诉讼,媒体苍蝇般的追逐,受害者家属撕裂的哭喊与诅咒……太多太多的东西,早已在七年前就把她体内能流泪的部分彻底榨干了。
她只是动作,不停地动作,试图用身体的劳碌压下心底那片空洞的风声。
收拾到书房时,夕阳正透过云层和脏污的玻璃,投下最后一点昏黄的光。角落那个老旧的榉木书柜,是她少时和陆沉一起挑的。顶部太高,她从未清理过那里。
鬼使神差地,她拖来一把摇摇欲坠的木椅,踮起脚,伸手向柜顶摸索。指尖触到的不是预想中的厚灰,而是一个表面相对光滑的硬物。
她把它拨到边缘,捧了下来。
是一个深蓝色的铁皮饼干盒,边角有些泛白锈蚀,盒盖上印着模糊的帆船图案,锁扣已经坏了。她认得这个盒子,是陆沉小时候用来藏“宝贝”的,几颗玻璃弹珠、一枚生锈的徽章、几张皱巴巴的糖纸。
他居然还留着。并且,藏得这样好。
心脏某根沉睡的弦被极轻微地拨动了一下,出几不可闻的回响。她抱着盒子,走到窗边那张旧书桌前,拂开灰尘,打开了它。
先闯入视野的,是上面一层零星的小物件。一枚磨花了表面的金属书签,几张褪色的电影票根,一支早已干涸的墨水笔……都是时光褪色的残骸。
她拿起那叠电影票根,下意识地翻看背面的日期,指尖却突然僵住。
日期在她离国后的第三年,戛然而止。
像被人猝不及防地扼住了呼吸。她定了定神,几乎是粗鲁地拨开那层零碎的物件。下面,平整地躺着一摞信笺。
最上面一封,信封是空白的。
心脏开始不合时宜地撞击胸腔,一下,又一下,沉重而陌生。她已经有太久,没有过如此清晰的身体反应。
她拿起那封信。纸张因年岁而微微黄脆,边缘柔软。
抽出里面的信纸,展开。
熟悉的、力透纸背的字迹,如同他本人一样清晰利落,瞬间刺入眼帘。
可那内容却——
「晚晚:
如果有一天你看到这封信,大概意味着,我终于没能忍住,把一切都告诉了你。或者,更糟。
……
第天。她依然以为那场车祸,只是一场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