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马”的负担越来越重。简陋的车厢里,经常挤着不止一个病人,塞满了药品、粮食,甚至还有咯咯叫的活鸡。每一次出山,都像一次用生命做赌注的冒险。那条烂路在雨季变得更加狰狞,泥泞如同沼泽。好几次,“铁马”深陷泥潭,咆哮着空转,车轮卷起的泥浆能糊满整个车厢。是那些半大的孩子,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喊着号子,用瘦弱的肩膀顶,用麻绳拉,用尽吃奶的力气,硬生生把这头钢铁巨兽从死亡陷阱里拖出来。每一次脱困,孩子们沾满泥浆的小脸上都会绽放出胜利的欢呼,仿佛完成了一项了不起的壮举。
引擎盖上的绿意,也在不知不觉间蔓延。最初只有靠近雨刮器的几点嫩芽,渐渐地,沿着引擎盖的缝隙,向着挡风玻璃的方向,甚至爬上了两侧a柱的根部。细小的藤蔓缠绕着冰冷的金属,柔嫩的叶片在动机散的热浪中轻轻摇曳。它们似乎汲取着某种无形的养分,长得异常坚韧。当车身在剧烈颠簸中出痛苦的呻吟时,那些绿色的藤蔓仿佛成了额外的、柔韧的支撑。
孩子们称它为“山神爷爷的祝福”。每次出车前,总会有孩子小心翼翼地用手指碰碰那些叶子,小声地祈祷平安。小雨更是固执地认为,这些“花”开得越多,“铁马”就越有劲,越不会散架。我无法解释,只能沉默地看着那片日益繁盛的绿色,在冰冷的钢铁上攻城略地。掌心那些在劳作中反复磨破的伤口,似乎成了某种隐秘的“养料”来源。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一个暴雨刚歇的午后,空气湿漉漉的,弥漫着泥土的腥气。我正蹲在“铁马”旁,检查被泥水泡过的刹车管线(虽然它基本是摆设)。几个孩子围在引擎盖旁,对着那片越茂盛的绿色指指点点,叽叽喳喳。
“林骁姐,”一个稍大点的男孩,石头,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突然指着引擎盖边缘一片新长出的、形状奇特的叶子,大声说,“你看!这片叶子,像不像一把弓?还有箭!”
我一愣,凑过去看。果然,在一片心形的叶子旁边,新抽出的嫩叶舒展开来,形状竟真的酷似一张拉开的弯弓,旁边一片细长尖锐的叶子,如同搭在弓弦上的箭矢!
“真的!是弓箭!”其他孩子也兴奋地叫嚷起来。
“射手!是射手座的箭!”小雨挤在最前面,乌黑的眼睛亮得惊人,她仰起小脸,无比笃定地看着我,“姐姐,你是射手座对不对?山神爷爷把你的星座画在叶子上了!这是你的标记!你射出的箭,一定能射穿那些坏矿坑!”
孩子们兴奋的附和声瞬间淹没了小雨的话。他们围着那片“弓箭”形状的叶子,仿佛现了最了不起的神迹。
我蹲在原地,浑身僵硬,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凝固了,耳边孩子们的喧闹变得遥远而模糊。只有小雨那句“射手座的箭”如同惊雷,在我脑海里反复炸响!
弓…箭…射手座…
一直被我刻意遗忘、深深掩埋的某个身份碎片,被孩子天真的话语猛地撕开!那个曾经在赛道上追逐极限、将度视为生命的射手座车手…那些早已蒙尘的奖杯照片…那个印着星座符号的旧头盔…
一股冰冷的电流瞬间窜遍全身。我猛地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掌心布满了老茧和新鲜的伤痕,沾满了油污和泥土。再看看眼前这辆用废铁和疯狂拼凑、引擎盖上却诡异生长着绿色“弓箭”的“铁马”…
荒诞!惊悚!一种深切的、源于未知的寒意,伴随着一丝宿命般的战栗,从脊椎骨一路爬升到头顶。难道…难道这诡异的能力,这钢铁上开花的奇迹,竟然…竟然和我的星座,和那场几乎夺走我一切的车祸…有关?
“呜——呜——!”
凄厉刺耳的警笛声如同钢针,猛地刺破了小镇沉闷的空气!
声音来自镇子另一端,矿业公司办公楼的方向。不是一辆,是好几辆!尖锐的声浪带着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权威感,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声音,也粗暴地打断了我的思绪。
孩子们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被惊恐取代。他们像受惊的小兽,下意识地缩紧了身体,茫然又恐惧地望向警笛传来的方向。连引擎盖上那片新生的、酷似弓箭的叶子,在刺耳的警笛声中,也仿佛瑟缩了一下。
几个穿着深蓝色制服的身影,从两辆涂着“矿山执法”字样的白色皮卡车上跳下来。为的是一个身材敦实、面色阴沉的中年男人,胸前的标牌上写着“保卫科赵强”。他背着手,迈着方步,径直朝我和“铁马”走来。他身后的几个年轻保安,眼神冷漠,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
周围的空气瞬间凝滞了。原本在附近观望的镇民,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脸上写满了畏惧和麻木。只有孩子们还紧紧围在“铁马”旁边,像一群守护巢穴的幼鸟,尽管身体在微微抖。
赵强在我面前几步远停下,目光像冰冷的探针,先是在我身上那件沾满油污的工装夹克和那条依旧不太灵便的伤腿上扫过,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然后,他那双细小的眼睛转向我身后的“铁马”,当看到那被粗暴改装、布满铁锈和泥浆的车身,尤其是引擎盖上那片刺眼的绿色时,他的眉头狠狠拧成了一个疙瘩,嘴角向下撇着,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污秽的东西。
“你就是那个林骁?”他的声音粗嘎,带着公事公办的冰冷腔调,像生锈的铁片在摩擦。
我没说话,只是慢慢站直了身体,挡在“铁马”和孩子们前面,平静地回视着他。左腿深处传来熟悉的隐痛,但此刻,这痛感反而让我更加清醒。
赵强显然没指望我回答,他自顾自地掏出一个小本子,装模作样地翻了翻,然后用手指用力敲了敲那扭曲变形的车身,出“哐哐”的闷响。
“非法改装!严重载!无牌无证!还占道经营!”他每说一项,语气就加重一分,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我脸上,“知道这是什么性质吗?啊?你这破车,就是一颗定时炸弹!随时可能散架,撞死人!还有你这堆破烂,”他嫌恶地指了指护林站小屋前堆放的各种捡来的金属废料,“严重污染环境,影响镇容镇貌!”
他猛地合上本子,出“啪”的一声脆响,眼神变得凶狠而直接:“给你三天时间!把这堆破铜烂铁,还有你这辆‘灵车’——”他故意拉长了音调,带着恶毒的嘲讽,“给我拆干净!恢复原状!不然,”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却带着更浓的威胁,“就别怪我们强制执行,到时候,损失自负!”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说完,他不再看我,仿佛多看一眼都嫌脏。目光扫过我身后那群紧紧依偎在一起、脸色白的孩子们,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像驱赶苍蝇般挥了挥手。他转身,带着那几个保安,大步走向他们的皮卡车。车门被重重摔上,刺耳的警笛再次拉响,嚣张地咆哮着,扬长而去,只留下漫天呛人的尘土和一片死寂。
冰冷的威胁如同无形的巨石,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孩子们围拢过来,小手紧紧抓住我沾满油污的衣角,仰着小脸,眼睛里盛满了恐惧和无助。
“姐姐…他们要拆了铁马…”小雨的声音带着哭腔,身体微微颤抖。
我深吸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的尘土和尾气味呛得人难受。我蹲下身,视线与孩子们齐平,目光扫过他们一张张写满惊惶的小脸。没有安抚,没有空洞的安慰。我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令人窒息的死寂,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硬:
“听着,他们拆不了。”
孩子们怔住了,呆呆地看着我。
我站起身,目光投向矿业公司办公楼的方向,那几栋贴着刺眼白瓷砖的楼在灰暗的天色下如同巨大的墓碑。然后,我收回目光,看向眼前这辆伤痕累累却依旧不屈地挺立着的“铁马”,看向它引擎盖上那片在尘埃中依旧顽强摇曳的绿色。
“铁马是我们的路,是命。只要轮子还能转,”我拍了拍冰冷粗糙的车身,出沉闷的回响,“只要山神的花还在开…”
我停顿了一下,声音不高,却像淬了火的铁,砸在地上:
“这路,我们就闯定了!”
喜欢用歌词书写故事请大家收藏:dududu用歌词书写故事小说网更新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