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了谢危一眼,无言地解下了背上的长弓递至他掌中,又取一支羽箭,交到他手里。
那一双手,是平日抚琴的手,长指若玉雕成,修如青竹,此刻紧扣着弓弦弯弓引箭,几将一张弓绷成满月,身形却似遒劲古松,钉在了地上似的,未曾晃动一下。
君子六艺有射,由他做来,动作实在行云流水。
然而过于平静的一张脸,深寂而无情绪的一双眼,却叫人在这赏心悦目的动作间,看出了一种冷酷的漠然,凝滞的杀机!
下方天教众人见状齐齐面色一变!
然而下一刻却发现——
谢危箭矢所指,竟不是他们之中任何一个,而是另一侧血已浸透衣袍的那名朝廷命官,张遮!
冷观残山,圣人弯弓!
张遮一手压着肋下的伤口,指缝里犹渗出血来,抬首仰望,视线隔着冰冷渺茫的虚空与谢危那浑无波动的视线相撞。
对方的手,没有半分发抖。
上清观后山,人虽挤挤,却静寂无声。
谢危能看见自己的箭尖隔着这段虚空,与张遮的头颅重叠,若轻轻松手,当例无虚发。
可就在这一片静寂中,另一道人影挡在了张遮身前。
单薄,瘦削。
荒草丛里一张惨白的脸,带了几分恓惶,却固执地张开了纤细的手臂,磐石般坚定地站在了他箭矢所向的最前方!
姜、雪、宁!
细细咬过这名姓,若说在客栈中那戾气仅有一分,此时此刻便是十倍百倍升腾上来,让他压抑不住,也不想再压抑。
面容封冻,浑无温度。
有那么一刻,谢危真想一箭撕碎了她,当自己没教过这学生!
“嗡!”
弓弦一声震响,箭矢如电飞去!
第132章寒枝雀静
那一刻,姜雪宁浑身的鲜血仿佛都滚沸了,又瞬间封冻,脸色更一片煞白。
她感觉不到半分温度。
张遮却只是无言地笑了那么一下,沾着血的清冷面容竟添上了一许暖意,然后抬了手,轻轻搭在她单薄的肩膀上,慢慢紧握——
谢危所立之处与下方山谷,距离不过十数丈。
刀琴、剑书二人都变了脸色。
纵然甚少在人前显露自己的箭术,可谢危从不是什么手无缚鸡之力的真书生,一箭的去势何其猛烈?破空而去时甚至发出尖锐的啸响!
只是此箭既不是向着姜雪宁去,也不是向着张遮去,而是迅雷般掠过了二人头顶,径直射向了他们的后方——
萧定非!
天知道他在看见谢危现身的那一刻就已经知道大事不妙,矮身准备偷跑。原以为谢危并未注意到他,谁能料想这一箭是朝着自己来的?
只听得“嗖”一声响。
雕翎箭力道何等沛然刚猛?一刹便穿透了他的肩膀,带出一道血之后,竟连他整个人都被射得向后翻倒在地!
场中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这时候回头向萧定非看去,才发现这人已经在不知不觉之间躲到了后面去,只怕再给他一些时间就要退进后面的荆棘丛里藏起来了。
然而谢危这冷酷的一箭显然灭绝了他全部的希望。
俊秀的眉目间顿时涌上了清晰的痛楚,额头上的冷汗更是瞬间淋漓而下。然而他跌在染血的荒草丛里,伸手用力地按住自己的伤处时,唇边却不知为何挂上了一抹透冷笑,竟有点不似他寻常懒散胡闹的桀骜,抬眸看向立在高处的谢危,面上是讽刺的嘲弄。
度钧终究是厌恶他的。
纵然披了一张圣人似的皮囊,寻常也不置喙他什么,可萧定非从来很有自知之明,心里看得清楚。
早知道到他不会轻易放过自己了。
一滴鲜血顺着犹自震颤的弓弦滑落,在昏昏天光的照耀下,显得有些触目惊心。
谢危慢慢地垂下了手臂。
这时刀琴在些微的错愕间回过头来,先瞥见了弓弦上的血珠,转而看向谢危那低垂在宽大袖袍中的手指,才发现他的指腹,已经因为方才扣弦扣得太久、太紧,而被弓弦割伤,鲜血正顺着指尖滴落。
然而他浑无反应。
山谷上下,一片静寂。
刀琴看了半晌,竟不敢出言提醒。
谢危一箭将萧定非射倒后,只道:“拿下。”
剑书眼皮一跳,便带了人下去,立刻将受伤的萧定非按住,并且下手极快地掏了块净布,把他嘴巴塞住了,使人押了下去。
其余人等则被团团围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