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彻被这过于简短的一句回话哽住了。
但他一向多思多想,此刻无需刘稷多说,便已顺着他的话想了下去。
若是匈奴两三月后真如刘稷所说,向边境进军,不走云中雁门,而取辽西,此地能守得住吗?
如无大规模进军,以辽西郡守按部就班的守卫本领,应当无碍,可世事无绝对,用在游牧为生的匈奴人身上更是如此。
刘彻一边为卫青出兵所得的战绩而高兴,就连在挨那一巴掌前,也还正春风得意地想着这件事,一边也很清楚,这数百人的损失,对于匈奴来说并不算硬伤,今年真有出兵计划的话,他们起码可以调拨出两万人来。
两万人,光靠着辽西守军,必然是扛不住的。
但幸好,在辽西的附近有个大郡名为渔阳,身在渔阳的守军,听从将军韩安国的调遣,可以与辽西守望相助。
虽说,韩安国最精通的本事,是巧舌游说,趋利避害,但他毕竟已经为将多年,遇事稳重,若要拖延战局、调拨兵马、出兵反击,依然不在话下。
刘彻自忖,自己还有几分识人之能!
可面前那人过于老神在在的神态,和从他口中提到的那个名字,都不得不让刘彻再度回头,重新审视自己的判断。
刘稷提到的“子房”,正是汉初开国功臣之一的张良,是被刘邦夸赞为“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要强过于他的张良张子房!
倘若面前之人真是刘邦,这就是一句不得不听,不得不信的谏言。
“您是说,韩安国不堪为将?”
“错,是他不通变化,调兵刻板,难免为人所戏耍。”
刘彻忍不住笑了:“您说别人不通变化,我或许相信,但说韩安国不通变化,那便有些可笑了!您既与往生之人有所往来,便应知道,昔年韩安国并非在朝官员,而是我父胞弟梁王的门客,多年间斡旋于朝廷和梁国之间,何止一个身段灵活了得。”
刘稷翻了个白眼:“不用你说,我还知道他这人曾入监狱,狱卒都不信他能死灰复燃,也曾险些官居丞相。能走到这一步的人,做人之道上,真是与我一般能屈能伸,可调兵遣将,和做人是一回事吗?”
显然不是!
“更何况,他今年几岁了?”
刘彻答不上来。作为一个皇帝,需要知道的是国家大事,不是朝臣的出生年月日。
当然,刘稷也答不上来。
但在这样的对话里,两个人都答不上来的时候,还是他占了上风。
他冷哼了一声:“我又不只是为了不被冒顿嘲笑才来提醒你这个的。匈奴入侵边境,死的是我大汉子民,吵的是我的耳朵。好不容易看到你在马邑之谋后有了主动反击还得胜的情况,我可不希望看到,情况又急转直下,回到了先前!”
“当然……”
刘稷拍了拍手站了起来。
在阴影袭来的一瞬间,刘彻几乎是下意识地便要退开,却瞧见刘稷只是伸手,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撇开我骂你的几件事,其他的事情,你比我强。”
刘彻瞧见,在他面前的青年仰头望了望天,眉眼间似是怅然,似是慨叹。
“我三十岁的时候还在街头斗酒,地里刨食呢,你已是个合格的皇帝了。”
哎,人比人气死人啊。
……
刘稷背着手,向着酒庐之外缓步走去,不知为何,刘彻愣是从这个背影中看出了万千沧桑的意味。
但没走两步,对方又已停了下来:“对了,想起来个事。我来的时候,你爹,我那孙儿说,有几句话要带给……王娡,是这个名字吧?”
“要我说也没必要这么费劲。她那兄弟田蚡都死了,难道还能对你这唯一的儿子发号施令,干涉朝纲不成?”
“至于你先前说的如何说服朝臣,此事我自有办法!”
反正没有办法也得有办法,他就不信了,车到山前必有路,他还能被堵死了!
他也分明看到,刘彻短暂的迟疑,已因刘稷再度出口的几句话,消失在了浓黑的眉峰之下,变成了一句调派马车的吩咐。
这起码证明了,他每一句有的放矢的答复,都不是白说的。
可问题来了……
刘稷望着辘辘滚到他面前的雕花木车,陷入了沉默。
古代是怎么上马车的来着?
或者说,皇帝上马车,有没有额外的走法?
偏偏在这时,刘彻在后方缓步行来,似是关切地开口:“若嫌这临时调度的马车,有失高祖风仪,不若自茂陵邑中领一快马,骑御奔驰还京?彻,愿并辔同游,也好再讨教些为政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