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九,京城被泼天的喧闹与赤色浸透了。
朱雀大街两侧人潮汹涌,红绸金榜从宫门一路铺展,几乎要烧灼人眼。
新科状元沈砚身披红锦袍,簪金花,端坐于通体雪白的骏马之上,打马御街。
他生得极好,眉目清朗如画,唇边噙着三分笑意,可若细看,那笑意却未达眼底。
那双本该意气风的眸子里,沉淀着一抹深潭似的哀伤,挥之不去。
“沈状元!看这边!”有大胆的女子将香囊、绢花掷向马头。
“了不得啊,沈相爷的麒麟儿!”茶楼上的老儒捻须赞叹,“才二十岁,便点了状元,还破格授了正四品的大理寺少卿!陛下这份恩宠,可是开国以来头一份!”
随行的礼部员外郎王大人闻言,立刻笑着凑近马侧,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恭谨与热络:“少卿大人,您听听,万民称颂,圣眷优渥啊!沈相爷若知晓,定当欣慰至极。”
沈砚唇角的弧度深了一分,微微颔:“王大人过誉,为君分忧,乃臣子本分。”
他抬手,随意拂开落在肩头的一朵粉白山茶,姿态从容优雅。
阳光落在他身上,鲜红的状元袍耀眼得灼人,可那眼底的哀色,却像冰层下的暗流,无声涌动,冲不破那层温润如玉的壳。
十七年了,再大的荣耀,也填不满那个在襁褓中就丢失的妹妹留下的空洞。
人群的欢呼如潮水般拍打着街边的“云客来”酒楼。
二楼临街最东边那扇雕花木窗,只推开了一道狭窄缝隙。
一道身影隐在窗后的阴影里,几乎与暗色融为一体。
玄色的劲装紧束,勾勒出少女初初长成的利落线条,乌黑的长用一根没有任何纹饰的乌木簪子简单挽起,几缕碎垂在颊边。
她脸上覆着一张薄如蝉翼、只遮住鼻梁以上的人皮面具,露出的下颌线条绷得极紧,唇色淡得几乎没有血色。
唯有那双眼睛,透过窗隙死死追随着下方那抹刺目的红。
那目光,像淬了火的冰锥,又像深不见底的寒潭。
沈砚。哥哥。
十七年。
袖口之下,一截冰凉坚硬的金属紧贴着少女纤细的腕骨内侧。
那是斩月楼的袖箭,机括精巧,一击夺命。
此刻,它安静地蛰伏着,像她汹涌心潮中唯一一块冷硬的礁石。
指尖无意识地拂过袖口内侧一个极小的、用银线绣出的弦月标记——斩月楼的徽记。
街上的喧嚣似乎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在外。
她端起面前粗陶酒杯,劣质的酒液浑浊,轻轻晃动。
杯底破碎的光影里,映着状元郎鲜衣怒马的轮廓,也映着他眼底那抹无法伪饰的哀伤。
“老头……”她喉间溢出一声极低的呢喃,几乎被窗外的声浪吞没,“我找到他了。”
那个把她从尸山血海、婴儿啼哭的修罗场里捡回来的老头,那个总板着脸训她“自己的事自己干”的斩月楼楼主萧无涯,在她十四岁生辰那夜,将一叠泛黄的密报丢在她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