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史中丞陈府柳姨娘谋害嫡子一事,最终以“柳氏突恶疾,需入家庙静修祈福”为由,悄然落幕。陈中丞雷厉风行地处置了相关人等,清理了内宅,此事在咸阳权贵圈中只泛起几圈微澜,便复归平静。但真正的聪明人,已从这“恶疾”二字和柳氏一系人手的迅消失中,窥见了内情的几分狰狞。
明珠在济世阁联合师傅玄机子徒弟宝珠,给陈家嫡子陈瑜做了一次全面体检,他情况稳定,理智清醒,睡眠情况已经大大改善,从表面上已与常人无异,后续还要服用一个疗程的中药稳固康复,回到安稷君府时,天色已近黄昏。她颇有些疲惫,不仅是身体上的,更是心绪上的。深宅妇人为了争宠固位、为子谋利而使出的手段,其阴私与狠毒,令人心寒。
是夜,书房灯火温暖。明珠正就着烛光翻阅一卷医简,试图从古籍中寻找更多关于铅毒及其他慢性毒素的记载,以期未来能更早辨识此类隐患。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嬴政的身影无声浮现。
“陛下。”明珠放下书简,起身相迎,并未惊讶。自凝香馆诸事理顺、水车功成后,他夜间来访的频率似乎更高了些。
嬴政“嗯”了一声,目光扫过她略显倦色的眉眼,自行在案几对面坐下:“陈府之事,处置妥当了?”
“尘埃落定。”明珠为他斟茶,将柳氏如何用含铅灯罩、掺药伤处、诡谲香囊三步设毒,以及陈中丞后续如何处置,简略说了一遍。语气平静,却掩不住一丝沉重。“那陈公子年方十四,若非现及时,再过几月,怕是真要‘病故’了。柳姨娘所求,不过是除去嫡子,为自己女儿,争个前程。只是这手段……太过阴损,伤及根本。”
嬴政静静听着,指节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瓷杯。他久居深宫,见惯风雨,对后宅阴私岂会陌生?只是这般处心积虑、环环相扣、直取人性命的毒计,生在一个御史中丞的后院,仍让他眼底闪过一丝冷冽。
“妾室之祸。”他缓缓吐出四字,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种深沉的厌倦,“所求不过私利,手段却可倾覆家宅,祸延子嗣。陈璋还算警醒,处置果断。”
明珠抬眼看他,烛光在他深邃的轮廓上跳跃,那张威严的面容此刻显得有些晦暗不明。她想起他庞大的后宫,那些来自六国、背景各异、各有心思的美人……还有那些皇子。历史上,眼前这位帝王的家庭悲剧,某种程度上,不也正是“妾室(胡亥之母或相关势力)之祸”的极致体现么?胡亥矫诏,逼死扶苏,屠戮兄弟姐妹……
那个他曾经透露过的、关于“黑雾缠身、子嗣凋零、帝国崩塌”的噩梦,是否也包含了这份源于家庭内部倾轧的隐痛?
她斟酌着开口:“陛下说的是。后宅不宁,往往是家国不宁的缩影。女子困于内院,一生荣辱系于夫君、子女,若无足够的心胸与德行,或是被贪婪恐惧驱使,难免会行差踏错,甚至铸成大祸。陈府之事,幸在现得早。若是……”她顿了顿,声音更轻了些,“若是在那等规矩更森严、牵涉更广、纠葛更深的地方,只怕酿成的祸患,就不仅仅是损失一个嫡子那么简单了。”
她的话没有点明任何具体人事,但嬴政何等敏锐,几乎是瞬间就听出了那未尽的余音。他眼前仿佛掠过梦中那些破碎的画面:扶苏绝望自刎的身影,胡亥扭曲狂笑的脸,还有更多皇子公主惊惶无助的眼神……那些画面与陈府嫡子苍白昏睡的脸诡异地重叠在一起。
一股烦闷与寒意,悄然爬上心头。
他沉默良久,书房内只剩下烛芯偶尔爆开的噼啪声。
“明珠,”他忽然唤她,声音有些低沉,“你说,是否美人太多,子嗣太众,本身便是祸乱之源?”这话问得极为突兀,甚至有些大逆不道,质疑后宫制度,但在此刻静谧私密的空间里,出自他口,却显得无比自然,更像是一种深藏心底的困惑与自省。
明珠心中微震。他果然想到了,不仅想到了,甚至开始反思制度层面的问题。她放下茶壶,认真地看着他:“陛下,明珠以为,祸乱之源,或许不在‘多’,而在‘无序’与‘无度’。”
“嗯?”嬴政抬眼,示意她说下去。
“美人多寡,子嗣众寡,本身并非过错。关键在于,是否有清晰的规则来规范她们的行为,是否有公正的秩序来保障她们及她们所出子女的权益与安全,是否有一种强大的、正向的力量,如君王的态度、家法国法的威严,能够震慑邪念,引导人心向善。”明珠缓缓道,努力将现代的一些管理思想用他能理解的方式表达出来,“若规则模糊,赏罚不明,尊卑无序,人心便会因不确定而惶恐,因惶恐而争夺,因争夺而不择手段。资源(宠爱、地位、继承权)有限,而欲望无穷,若无强有力的约束与疏导,倾轧便在所难免。”
她顿了顿,声音更柔:“这约束,先在于立身正。为君者,为父者,态度明确,公正严明,不偏私,不纵容,便是最好的规则。其次,在于立规矩。后宫有后宫的法度,家宅有家宅的章程,明确每个人的本分、权利与边界,让所有人知道什么可为,什么不可为,犯了规矩会有什么后果。再次……或许,也需要给那些女子一些别的寄托与希望,不仅仅是争夺一个男人的宠爱和为一个儿子谋划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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嬴政的目光幽深,紧紧锁住她。她的话,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他心中某个沉甸甸的锁扣。他想起自己早年经历,母亲赵姬与嫪毐之乱,何尝不是后宫失序、权力与欲望失控的恶果?他对后宫向来冷淡,更多是政治需要和生理需求,未曾真正花费心思去经营什么“秩序”,因为觉得那是小事。可如今看来,这“小事”若处理不好,酝酿出的恶果,足以动摇他梦寐以求的万世基业。
“立身正,立规矩,给寄托……”他低声重复着这几个词,眸中思绪翻涌。这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千头万绪,牵一而动全身。后宫与前朝盘根错节,那些美人背后是六国遗族、功臣宿将、各方势力。子嗣更是关乎国本,立储之事,从来都是帝国最敏感的神经。
他看着眼前这个女子。她清亮的眼眸中,有着乎年龄的通透与冷静。她并非空谈道德,而是从实际的人性、管理、甚至心理学角度去剖析问题,提供思路。她以一个“局外人”(相对后宫而言)和医者的双重身份,看到了许多他身处其中反而可能忽略的症结。
“你倒是看得明白。”他语气复杂,不知是赞许还是叹息。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明珠不过是仗着陛下宽容,说些僭越的傻话罢了。”明珠垂下眼帘。她知道自己这番话已经触及了极其敏感的领域,适可而止才是明智之举。
嬴政没有追究她的“僭越”,反而问道:“若是你,当如何?”
明珠心跳漏了一拍,连忙道:“后宫之事,关乎国体,明珠岂敢妄言?只是……若论齐家,或许可借鉴治军、治吏的一些道理。令行禁止,赏罚分明,职责清晰。对子女,重视教化,明辨贤愚,早早立下规矩,培养其德行与能力,而非仅仅依凭母宠或长幼之序。当然,这需耗费极大心力,且非一日之功。”
嬴政久久不语。他知道,这不仅仅是“齐家”的问题,更是“治国平天下”基石的稳固问题。他的帝国需要传承,需要一个健康、稳定、有能力的继承体系,而不是一个充满阴谋、猜忌和杀戮的宫廷。
陈府柳姨娘的一盏毒灯,仿佛是一面镜子,映照出了潜伏在帝国最深处、最柔软腹地的危机。
“朕知道了。”最终,他只说了这三个字,声音恢复了一贯的沉静,但明珠能感觉到,那平静之下,已然涌动着深思与决断的暗流。
他又坐了片刻,问了问凝香馆的近况和水车后续的安排,语气已恢复平常。但明珠知道,今晚这场关于“妾室之祸”的夜谈,已在他心中刻下了深深的印记。
或许,这能稍稍改变那场噩梦的轨迹?
至少,他开始了反思。而反思,往往是改变的第一步。
送走嬴政后,明珠独自站在窗前,望着满天星斗。
历史的车轮沉重,个人的力量渺小。但她这个意外的闯入者,或许正像一只蝴蝶,在细微处扇动翅膀,试图引起一丝丝气流的改变。
无论结果如何,她已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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