逛过一圈,又绕回合欢树下,韩临仰头看参天的树,感叹道都长得这么粗这么高了,又拿食指拇指作圈,比画给上官阙看:“当年才这么细。”
上官阙摇头:“较这个粗一指。”
仔细回忆一番,韩临坚持己见:“栽树那年师兄你没来过这里,记成后两年的了吧。”
树苗的高低粗细,木商均是明码标价,挑树购置的人不会记错,何况这个心怀试探的人有位喜爱林木的母亲,自小耳濡目染。
可是这些话不能同韩临讲,所以上官阙在合欢树影里揽他师弟入怀,只道:“或许我记错了。”
当年敞亮的栽种作为回应,令人打消了旧有的疑虑,却也教人生出了新的烦思。他并非是情爱纠葛的对象,而是长辈认定的栽培后继者路上的威胁。上官阙清楚这一身份的自己更加碍眼,师兄弟更要被拆散。
不过那些都是好多年前的烦绪了,他购置的合欢树,生长在如今他与韩临的家中,倒很合时宜,不是吗?
第118章绝路(5)
当年在大漠中,韩临与同行的兄弟以买马为由,和马贼喝酒谈价钱讲诚意足足半月,他们才算得到信任,被引去沙漠间马贼接头的客栈。
哪想到一进门就撞上乔装成药商的上官阙一行人。
幸而都知道那位在沙尘暴中迷路的年轻药商样貌生得好,客栈老巢的众人对新来这几人的目光停留不以为意,再有韩临额前碎挡着眼,斗笠尚未摘,没让人瞧见一闪而过的讶异。
那时候韩临穿白衣,拨下来些刘海碎,半披着,右侧颞骨处牵出股细辫同上半部分头束挽起,余下半披的头坠着些碧玉银铃,右耳戴只琥珀金耳坠,又配了些其他银饰,扮买马群的异族人。
反倒是上官阙多看了韩临几眼。毕竟是泥土中打滚的野孩子,早些年上官阙不曾见过韩临穿白,这是头一回见。漠漠黄沙,夹沙的风拂起竹编斗笠的白飘带,白衣的年轻人清俊飘逸,的确是长成了。
师兄弟太熟,担心捏不准尺度,这次碰面,韩临特意同上官阙保持了距离,只在视线扫过时停顿一霎。半夜碰头,问清上官阙一行是在风沙中迷了方向,才流落此处休整,两拨人做起新的打算。
事后上官阙问胡语的事,韩临说被禁足前,长安的分楼抓了一窝闹事的胡人,他给关禁闭的那段时间,江楼主不肯他闲着,说他鼻梁挺,又扎了耳洞,不能浪费,叫他跟着那些胡人混在一块儿学胡语和风俗,扮骄横跋扈的异族人,为清剿马贼做准备。
两个月哪里能全学会,白天旁观,上官阙现韩临最多能到听懂胡语的地步,会说常用的话和词语,更多时候都在用故意弄出口音的简短官话交流,所幸这里的马贼都未与异族人打过交道。
倘若马贼问得深了,或是刁钻了,韩临要么装听不懂,要么满脸不耐烦,嘴里讲着流利得不得了的胡语脏话走开,去找带队的头儿去跟对方沟通,自己跑到楼下围观打架。
他们给韩临的假身份是胡族大姓氏的私生子,自恃高贵,年轻任性,如此倒也无人起疑。
沙漠绵延数里,方圆只这一间客栈,来往的客人龙蛇混杂,歇脚喝茶的有可能是隐世的侠客,也有可能是杀人越货血债累累的逃犯,话不投机,动辄拔剑亮刀。
侠士见给足了教训,点到即止,偶逢上对手狡诈阴险,借诈降出杀招,韩临还会拔刀相助。为防给人通过刀法路子瞧出底细,韩临融了许多旁的功夫,甚至还把当年缠着上官阙学的剑招使出来显摆。
这样助人,交上越来越多的朋友,韩临用假身份和他们交流,耳上的碎金坠饰随说话的动作在颈边荡来晃去,好似密叶筛下的烈阳。
夜里上官阙告诉韩临,都知道他招眼,倘若韩临始终躲着他,反倒太刻意,叫人起疑。
次日年轻的异族人围观过旅人吃羊头,讲日后要到江南游玩,挨个问过客栈众人,最后去同出身江南的药商交流。以此为契机,进而拼桌打牌喝酒,不过牌桌酒桌上,韩临仍对上官阙举止克制。
也就只有碰见从店里打到店外械斗,众人跟去大漠瞧热闹,回来的黄沙路上,师兄弟各自骑着马,也不知怎么回事,总会走着走着便并肩行路。事后反省,二人都觉得大概是习惯了。
装着讨价还价好几日,他们提出要看马的优良决定,想借此确定藏在沙漠绿洲中的马场方位,届时一网打尽。马贼谨慎,挑了一行中看上去最瘦弱的姐姐前往。
姐姐有一半的胡族血统,是指点韩临胡语的先生,生性谨慎,一路扮作韩临的侍女,帮着梳复杂的头,瞪着一双褐绿色的眼睛,指挥韩临的言行举止与穿着打扮。
此前上官阙问韩临怎么没像胡人那样弄满头的辫子,便是这位姐姐翻了个白眼答:“我爹他们一头细辫子难看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