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到洛阳停了几日,上官阙到灯楼听副楼主易梧桐述职。
两人有几分交情,她算得上官阙的心腹,许多事尽在不言中,交代的事虽多,但也尽量简练。
事说到末尾时,门外响起笛声。
笛声不苦,吹笛人有深厚功底,搀着几分催促的甜调,悠扬的自窗棱门缝漏进来,易梧桐常年忧郁的脸上现出几缕柔意。
上官阙拿鼻息笑了一下,略抬眼:“邵兰亭那边,你们商量好了?”
她敛住面上的神情,只道:“还在说,他是状师,懂怎么困住我。”
“他知道吗,”上官阙问,“你和佟铃铃。”
“他不愿意相信。”易梧桐猜他在思量自己的事对暗雨楼的影响,毕竟不光彩。“他总问我能不能继续做朋友。”说到这里,她话里带着轻微的讽笑:“当我傻子一样。我能不知道他什么心思?”
“你们的事上,他舍弃了很多。有一部分,他这辈子再也拿不回来。”上官阙突然抬睫。
易梧桐这才觉上官阙竟然真的在听她抱怨,想了一想,方道:“就算他没心思,朋友也做不成的。同床共枕这么久,什么事都做过了,保持平常关系?谁受得了。后续想想就麻烦。”
上官阙眼珠重又低回去:“我见过他几面,尽管跳脱,总也是个谨慎的人。当年做决定,该是很确定的。”
无论多确定的事,都要走到尽头。只是谁都没料到他们的终点这样近。
上官阙的话语气很淡,又没头没尾,易梧桐没听出味来。尽管二人有过些勾当,可上官阙是个不错的上司,平常从不过问别的东西。今日如此,易梧桐有些捉摸不透。
易梧桐自恃有些识人之能,清楚辨认得出挽明月与自己是一类人,自利如冰,凡事总要为自己考虑。韩临邵兰亭是一类人,不顾一切地像团火,又热,像要烧穿所有壁垒。她最拿这种人没办法。
但她看不透上官阙,这种得到过所有,又几乎全部失去,如今又重获声名的人,向来最难揣度。
不过她也没有必要去摸透他的心思,韩临最不懂他,不还是在他身边呆得最久的一个?
至此,曲将尽了,添了催促的火气。
她敛了心神,往下说着最后一件事——
“姑苏的顾家主昨日叫人递信过来,还是讲做女婿那件事,说是韩副楼主也可以。似乎是顾小姐有意。”
神色不动,上官阙仍垂眼看着面前的几张药方,如此看物,他左眼皮间藏着的那粒细细的黑痣也显露了出来,长睫下的一对眼睛黑沉沉的。
共事半载,易梧桐明白往往什么情况,他们的上官楼主会是这副模样。不过是毫不在意。威胁过小,他干脆忽视了。
“我会寻个合适的理由替韩副楼主拒绝。”易梧桐说道。
原本他们要一路北上,到京师去看那京城的楼整顿如何了,但蜀地那边的楼主突生事端,上官阙不得不亲自去平乱。偏巧湘西有一伙强盗劫了暗雨楼的几箱金银,韩临自请去湘西,二人分赴两地。
川蜀的事情紧,上官阙走得急,临行前的夜晚,那件事结束了,韩临爬起来在床上帮他收拾行李。
上官阙在铜盆中洗手,白色丝丝缕缕的从他指间滑落,清水中映出的脸还有情事末尾的淡淡余韵,垂着的眼皮都透露着春味,他对韩临说:“要不湘西这事交给别人,你跟我去川蜀。你的身体我放心不下。”
韩临忙起身说他没事,他可好了,他一蹦三尺高。
他从去年七月至今,在牢里,在床上,在上官阙身边,处处被管教着。为了稳定他的伤情,好些事上官阙都不许楼里的人同他讲,他得四处打听,这半年多憋得闷死了,急需出去施展拳脚透透气。
上官阙抬起眼来,望了韩临满脸乞求的神情,笑着摇摇头,让了步:“行,你去。”
擦净手,上官阙走去案前,执笔往纸上写了会儿字。搁笔后,上官阙把写好的纸递给韩临,坐到床沿,把韩临叠过后仍显杂乱的衣裳抖开,重新规规整整的叠一遍。
韩临怪不好意思的,忘了他自个儿粗着过没事,他师兄却是要最细的。他无事可做,便去看上官阙给他的纸,只见上头好些他不认识的药名。
上官阙低眼理着衣裳,与他解释:“我来不及替你准备,走前你去一趟洛阳上官家的药铺,把这纸给掌柜,按上头写的药膏每样买几罐备着。湘西树密林茂,虫蛇雾瘴多,行事小心。”
韩临喔了一声,又问:“那你之前给我开的治风寒的药呢?在这上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