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忍不住想,她终于还是看到了自己这样难堪的一面,以致于惊讶到无言,立即断了往来。
如此咄咄逼人,不是她理想中的样子,是不是少了些风姿?会不会令她不喜?
他心知林斐然没有这么胆小,但仍旧有些惴惴。
——万一呢。
这样缥缈的想法,他以往几乎不会生出。
少年时游历人界,为人诊治之际,他也见过不少患得患失、甚至为此生出心病的有情人,彼时,他只觉得可笑荒谬,故而没少出言否决。
为一个人摄住心神,惴惴不安,对他来说是十分没品的事。
如今——
当初说出的恶语,如今尽数回到他身上,他却生不出半点笑意。
他想,或许可以等一等,蓦然断去心音定然是有事要做,再给她一刻钟的时间,她便会向他解释。
他没有主动找她,只是觉得她需要时间去做自己的事,而不是怕听到她为难敷衍的语气……
他没有计算时间,只是漫无目的地看着,等到殿中众人以一种不知名的法子验明灵脉真假,拱手向他请辞后,他才缓缓将目光聚在一处。
“灵脉是真是假?”
“自然是真的。”巨熊一族长老应声道,“我等并无怀疑之意,人族圣贤所言,先君子后小人,此时验明,来日便与尊主无关。”
无论是平日还是现在,如霰都没有心思同他们交际往来,更不愿多言,收下那份各部族之间签订的契书,在上面盖下自己的印后,灵脉一事便在此了结。
人群如潮水褪去,就连守卫也一并离开,他向来不喜欢旁人近身伺候,于是偌大的殿内只余一人。
如霰仍旧未动,殿外映出一片寒凉的日色,偶有冬风吹入,细瘦的枝条轻摇。
他想,一刻钟好长。
……
“好长!”林斐然望着眼前的卷轴,有些惊讶。
这方卷轴看似普通,只有一尺,展开时却有数米长,上面密密麻麻写了不少字,并不特别,但画出的墨图却能脱纸而出,如同实物一般浮现在上方。
碧磬哼笑一声,将卷轴合拢,开口解释道:“当然,这人可是修行妙笔道的,技艺自然不同寻常!”
林斐然有些讶异:“妖界也有修妙笔道的修士?”
旋真蹲在一旁看了片刻,又闲不住地把玩起瓷杯:“非也呐,妙笔道是人族独有,妖界能够修行的人,早都拜入太学府了。
这看起来像是丹青的手笔,你们找他做什么?”
林斐然接过画轴,开口道:“我这里有几卷书想要传入人界,但又不懂其中门道,不知如何才能真的广散天下,便想寻人问问。
荀飞飞知道后,就说可以为我引荐一位来往人妖两界的书商,但那人向来忙碌,这两日才有时间赶来妖都。”
说到此处,林斐然也有些苦恼。
今早,碧磬匆匆赶到她院中,告知书商将到妖都一事,彼时她正同如霰以心音传话,而且因为她的一再顶撞,他听起来似乎有些生气——
林斐然其实也摸不准,毕竟她没见过如霰生气的样子,只是照常理推测而出。
当时碧磬在旁,她又不知如何回话,慌忙之下便断了心音。
前往客栈的途中,她向旋真二人旁敲侧击打听,问了如霰生气的征兆,两相对比,这才终于确定。
他的确有些生气。
“都快午时呐,丹青怎么还没到?”旋真趴在桌上,肚中不时传来一些响动。
碧磬看向窗外,叹了口气:“本来快到了,谁曾想今日来了不少部族的长老,城外封行,他还被堵在隘口那里,且等呢,先吃点干果垫垫,林斐然都没喊饿!”
话音刚落,另一声响动传来。
两人一顿,随后转头看去,肚子叫得正欢的某人还捧着卷轴出神,不知在想什么难题,眉头几乎拧在一处,咋舌叹气。
旋真伸出一指戳了戳她:“你要饿死自己呐?”
林斐然回神,对上两双清澈的眼,竟然连饥饿都没有察觉,她将卷轴放在一旁,凑过去道:“我有一个问题百思不得其解。”
碧磬狐疑打量她:“什么?”
“我有一个朋友——”
碧磬同旋真对视一眼,默不作声,但悄悄靠近一处,掰着手指算林斐然的朋友都有谁,然后等待她的下文。
“她惹了喜欢的人不高兴,但她不是故意的。”林斐然苦恼得很认真,“他们因为一个难题起了争执,现在也没有解决,要怎么在没有解决的前提下,让对方消气?”
两人听到这话,立即分开,一副白白紧张的模样。
林斐然朋友不算多,他们原本以为这个人就是她自己,但听到喜欢的人,便知道当真是她的朋友。
碧磬倒了杯茶,润润方才因紧张而干涸的唇:“她心上人是个什么脾性的?”
林斐然耳廓微红,双唇翕合,她先是抬手摸了摸后颈,又不自在地挪了挪身子,起身给旋真倒了茶,转眼看向窗下行人,如此忙了一通,这才故作不经意道。
“就是尊主那样的。”
碧磬差点呛咳出声,旋真也瞪圆了眼,两人神色中既有震惊,又有好奇。
林斐然默然片刻:“怎、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