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今日心绪起伏太大,一时控制不住,开了剑境。”
身后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听不出半点异样。
林斐然回身看去,卫常在赤足站在案边,静静看着她,眸似点漆。
他好像当真沐浴过,潮湿的乌发披散,发尾水珠时不时滴落到松散的道袍上,泅出点点深色。
脸上、胸前、手背,仍能看到明显的水痕划过,一道又一道,在雪光映衬下亮着微芒。
林斐然忽然觉得有些头疼。
她甚至能从这人身上看出一股子怨气,就像是刚从深潭水牢走出,坠下的每一滴水都充满不甘。
她欲言又止,终究还是没忍住问出:“你这是做什么?”
“沐浴,净身。”
卫常在垂目,看向手中之物。
那是一根崎岖的梅簪,原本就是凡物,即便有灵力蕴养,至今也不免显出一点枯朽之色。
他赤足走向林斐然,在她身前一步停下,举起手中之物,不知是解释,还是简单的陈述。
“这是你送我的梅簪。那日在妖兽洞穴,它被打落断裂,你又晕过去后,我把它找了回来,许久才修好。”
林斐然眼神微怔,仔细看去。
这梅簪本就是她亲手所做,如今虽然拼接得有些歪扭,但还是能看出原形。
林斐然看了片刻,抬眼道:“……所以呢?你不是说要告诉我幕后之人吗?是谁?”
卫常在眼睫半阖,双唇微抿,眸中闪过一抹痛色。
梅簪从未丢失。
但她已经不再在意。
冰雪凝凝,映出两道分立的身影,吹寒无声的静寂。
“慢慢。”
他终于开口,声音不似以往清明,反倒十分喑哑。
“我后悔了。”
他在药庐中坐了一日,想了一日,脑中映出的只有她平静的目光。
她以前从来不会这样看自己。
他他手拉上她的衣角,重复道。
“慢慢,我后悔了。”
“当初,我不该答应你,同你定下婚契。”
林斐然目光一顿,将自己的衣袍抽出,退后两步道:“不用后悔,已经解了。”
卫常在视线随她而动,乌发上的水珠落下,一滴一滴砸到手背。
“亲人、好友、师长、同门、道侣,世间诸多情谊,无不脆弱,无不淡薄,转头便是空。
我怎么会和你定下这般关系,这是我的错。”
忽然间,臂上相思豆渐渐发烫,火烧般灼热难忍,心上又有点点细微波动,是那藤蔓爬下,再度布满他的心脏。
下一刻,猛然缩紧,酸涩的胀痛蔓延至全身。
“当初在密林,你告诉我,只要我愿意,只要我们志趣相投,就能做一生的友人。
后来在一起,你也说过,不会离我而去,我也全然相信,这是我的错。”
坚硬的冰雪之间,忽然发出奇怪的咯吱声,林斐然骤然回神,立即将视线从他身上抽离,警惕看向四周。
四周并无异样,但在他足下的冰层中,却凭空生出一条又一条细长交缠的荆棘。
荆棘上布满尖锐、细密的小刺,令人望之生寒。
林斐然以为这些是冲她而来,几乎准备拔剑时,它们却径直缠上卫常在。
赤足、脚踝、小腿……
林斐然怔忡原地,卫常在却仍旧在细数自己的罪行。
“早就知晓师尊想要取你剑骨的事,却一直伙同他们,将你蒙在鼓里,这是我的错。”
狰狞的荆棘已然缠绕至他腰间,此时正缓缓顺着手腕,将他的双臂缠缚腰后,随即继续向上,紧紧环住他的脖颈、绕到他的脑后……
忽然间,荆棘紧收,卫常在周身卸力,就这般直直跪立在林斐然身前,双腿微分,光洁的冰面映出他紧抿的唇。
“斩妖洞中,先将秋瞳救走,后又放飞我们的蜉蝣蝶,这是我的错。”
话语刚落,荆棘便已经缠住他的双眼,只透出一点缝隙,让他能够看清林斐然。
“早便知晓你我结局,却还是鬼迷心窍,应下这份婚约,结下这段必定会有尽头的缘,让你恼我至今……这是我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