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向林斐然道谢几句,慢慢后退离开。
箩筐中不过几件孩童小衣与女人襦裙,并上两个小瓷罐,却将肩上的扁担压得咯吱作响。
瘦小佝偻的身影走在来往的大道上,如同千万个憾然离去的“他”,逐渐淹没在归乡的人潮中。
沈期站在一侧看去,心有触动,目下泛光,便低头擦拭片刻,这才回身将灵草发出。
林斐然低头看着取出的白鹭草,耳边仍是那扁担压出的咯吱声响,令人牙酸,却又仿佛从心中生发。
——何窥世间罅隙,不过草芥、蝼蚁、雪泥。
林斐然再度向城门处望去,却已不见其身影——
作者有话说:人生只似风前絮,
欢也零星。
悲也零星。
都作连江点点萍。——王国维
第107章云魂雨魄(六)好似铅华洗净,流风去……
她的目光平和而深静,似是要将那道背影刻入脑海,却又仿佛只是望着茫茫人群。
沈期转头看去,眼红如兔目,却还是擦了擦,走到她身侧,感慨道。
“世间诸事便是如此无奈,一条街上过,有人挥金如土,有人拖碗乞怜,有人纵马闹市,有人谨小慎微,我们也只是从中间走过,既沾不了金银,也扶不起乞儿。
若我可以相帮……只可惜我什么也不是。”
林斐然收回视线,理了理手中的白鹭草,却不似沈期这般消沉。
“我们不也是街上的人?我们也只是从街上走过。
在挥金如土之人眼中,人人皆是乞儿,你我亦然,在行乞之人眼中,我们与挥金如土之人亦无差别。
只是走过之时,在破碗中放上几许钱,止住几匹马,便已足够,问心无愧就好。”
沈期一怔,默然思索片刻,忽而又笑道:“是啊,我分明也是街上之人……说不准那挥金如土之人也觉得我可怜,求神问佛的乞儿也觉得我可恨,万事随心就好。
我还以为,你会如我这般想。”
四下没有桌案,林斐然便拿着札记,带着灵草,走到一处石梯上坐下。
“我以前也像你这般想,刚入城时,你为他们书写泥帖,其实我也见到了。但那时我和你一样,心有忧虑,想帮所有人,却又怕做不到,最后还是选择离开。
但现在不这么想了,救得一人便是一人。”
沈期不禁莞尔:“差点忘记,你已然破入问心境。”
一时静谧,二人不再开口,只坐在石阶上,一人念起手札上的名姓,一人分拣灵草。
沈期忽又开口:“那位道友上了树,可是不舒服?”
林斐然转头看去,葱郁木叶间,落下小片衣角——如霰正在树间休息。
现下尚且余出几分日光,他还能休息一段时间,待到月出时,便又得醒来,独坐至天明。
她默然片刻:“他只是有些乏困。”
沈期应了一声,垂眼勾画着手札,送草药的间隙,又开起口来。
“文然,我发现每次和你待在一处,我便没有这么倒霉,还能做成不少事。”
林斐然有些奇怪:“除去刚认识时的确有些霉头外,便再未看出你有什么倒霉之处。”
沈期一笑:“我倒是有几分庆幸,你没有看到我的倒霉样。先前在祭典之上,我见到你与妖族人待在一起……”
说到此处,他像是怕林斐然误会,立即看向她:“我并不讨厌妖族人!我觉得是人是妖都一样!”
林斐然神色未变,只是垂眸捡着草药,数上几株,递到妇人手中:“无事,先前入谷时我便听见不少人骂我倒戈,我其实并不在意。”
沈期这才收回视线,翻开下一页,念过那人名字,又道:“你是他们请来入谷取灵草的,还是自小在妖界长大?”
彼时林斐然只是站在妖族一方,身份不明,众人便都以为她是妖族请来的人族外援。
林斐然点头:“算是来取灵草的,但我原本也要入谷取剑。”
沈期双目微亮:“所以,你之后会回人界?你原本住哪?难道是东渝州?”
林斐然不明所以看他一眼:“我自然是回妖界。”
沈期目光又黯下,随后垂眸轻叹过,他还想说些什么,但欲言又止许久,还是只与她留下互相传信的纸鹤。
“如果你以后还来人界,可以去太学府寻我。”
“好。”
林斐然自然不会推拒,她觉得沈期为人清正,值得相交。
夕光彻底落下,星光满天,札记中记载的名字全部翻遍,先前未在此处做记录的人也领了灵草,总算事毕,二人也得就此分道。
林斐然起身看向天色,心下有些犹豫,夜晚已至,如霰却还未有动静,要不要等他睡醒再回?
正踌躇时,沈期像是下定什么决心,迎着满目星光,一字一句道。
“修途漫漫,我们定然还有再见的时机,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