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常在并未因他的话而心绪起伏,他只道。
“师兄,说与做,大多时候并不同一,师尊如何想,你我无法扭转,但能否做到,却是你我可控。剔骨不易,能够剔骨之人更是稀少,如若均被抹去,此事便也不过是空谈……”
他停了话语,不想说太多。
“师兄今日不止是要与我说这些罢?”
蓟常英看他,冷意仍未散去,却又于眼中添了点笑:“是啊,不止这些,先前只以为是你移情别恋,但知晓此事后,我便知晓,你与她确然缘尽于此。
你应当比我了解她,经此一事,她不会再回头,你二人破镜难圆,断弦难续。”
他并不明说,只留下这等模糊话语后便要离开。
卫常在抬手将他拦住,声音忽冷:“师兄此言何意。”
“哎呀,师弟何必要我点明?”
蓟常英眸子一弯,好似又有春风吹过,他叹息道:“原以为二人是比翼蝶,不好插足,却没想到如今已然各自纷飞,颓势难挽。如此大好时机,我自要去做一做野花,引引蝶影。
——毕竟,她为人写泥帖那日,我可不是躲在檐下的那个。”
人已离去,荡来的风扑灭屋中烛火,只是门却并未关阖,于是一缕火光漏入暗室,映在他如冰似雪的眉目间,映在那抿起的薄唇上。
他握着昆吾的手无意识合拢。
第108章云魂雨魄(七)常在常思常静,修我修……
卫常在回到房内,盘坐于长榻之上,静心运灵,可耳边总是浮起蓟常英的话。
于是心间没来由地升起些燥意。
他将此异状压下,灵力游走之时,神思莫名恍惚,一时忆起往事。
他第一次听闻林斐然这个名字,是在六岁那年。
那时师尊展开一张尺宽的黄符纸,其上以朱砂写就两个名姓。
左为“秋瞳”,右为“林斐然”。
秋瞳二字,有如悬针垂露,铁画银钩,十分端方,林斐然与之相比,便要潦草许多,林字相连,然下四点甚至只以一横代替,匆匆忙忙。
师尊侧目看来,额上金火纹一晃,他的指尖落到左侧。
“看到这个名字了吗,你要永远记住。”
彼时的他背着一柄木剑,脑袋刚刚高过桌旁,仰头看去,一双瞳仁极黑,望向人时便显得有些空洞。
他问道:“为何?”
“因为,你注定是要爱上她的。”
张春和将笔随手扔下,全然不觉自己与一个六岁小童谈论情爱一事有多可笑。
卫常在并不理解:“什么是爱上她?”
他其实只是惯常一问,多少有些心不在焉,无处安放的视线无意中落到那支滚落的笔上。
枯瘦老笔从桌上滚过,溅开点点朱砂,右侧那个三个字也被画出一道红痕。
林斐然。
他静静看着。
“所谓爱上,便是要与她成为道侣,生死相随,她要下山,你便会随她下山,她要回妖界,你也会随她回妖界。”张春和声音有些轻,“而所谓道侣,就是凡间的夫妻,就像你的父亲与母亲一样。”
卫常在眼睫微颤,眸中浮起淡淡波澜,却又很快被压下。
“回妖界是什么意思?”
张春和目色如常:“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她是妖族人。”
妖族。
卫常在的视线从那三个字上移开,再度看向这位高大的尊者。
“我不喜欢妖族,我也不会去妖界。”
张春和看向他,目光幽深,随后叹息般摸了摸他的头。
“你会的,情爱一事由心不由己,你注定要爱上她,届时是不是妖族,又有什么所谓,你不会在意。”
他坐到一旁:“秋瞳天真烂漫,说话讨喜,性子也十分外向,与你一起,其实也十分相配。”
“你只要记住她便好。”
张春和看向窗外的雪山,看向那片小松林,想到他如今年纪尚小,又素来淡漠,纵然听得明白,却无法体会,便也不再多说。
卫常在等了半晌,见他不言,又开口道。
“那这个人呢?”
他看向右侧有些混乱的三个字:“她是谁,我不需要记住么?”
“不需要。”张春和只看过一眼,“她将来会与你有一道婚约,但不重要,对你而言不过一位过客,方才只是忽然想到她,所以顺手写下罢了。”
卫常在听过这话,便十分懂事地闭了嘴,只充当一个瓷偶站在一旁,待张春和什么时候想说话了,便回上两句。
他与师兄都是如此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