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规整冷清的书桌,此时虽然不乱,但却多了不少好笔与藏书,砚台也被换作更为细腻的墨玉细沙砚。
窗台处,搭着几盆茂盛的剑兰,墙角另设了一座漆隐木柜,妆奁不再空荡,缝隙中隐隐可见珠宝流光,床榻也比先前宽厚许多。
还有那张常用木椅,原本与书桌成套,但与她身量不大符,坐上去时矮了些,此时也换了张更高的。
在这高凳旁,还另有一张软椅。
如霰从善如流坐到软椅上,架起腿,双手抱臂,回首看她。
“进我的房间觉得拘束便罢了,这是你的屋子,怎么也这般踌躇。”
话虽如此,但不论神情或是动作,仿佛他才是这间屋子的主人。
林斐然转头四看,忍不住感慨道:“这还是我的房间吗。”
如霰觉得好笑:“自然是。你的东西和陈设一概没动,只是添了些东西罢了。你这个年纪,用得着住清修的苦行居么。
旋真的宅邸都比你这处舒适。”
他又看了她一眼:“如果你觉得此处不够宽敞,想搬出行止宫,另设宅邸,同荀飞飞说一声便好。”
林斐然早便听碧磬说过,跟着如霰,吃香喝辣,他们都是如此。
但是似乎有点太香了。
道和宫奉行苦修,弟子舍馆也向来简陋,是以她也习惯如此。
她有些晕乎,道:“不必麻烦,行止宫很好,不需要搬出去。”
如霰唇角微扬,他想,此处离他行宫不远,自是很好。
林斐然坐到书案旁,试了试椅子,高度竟然分毫不差,恰巧能让她将手臂搭上。
“多谢尊主。”
“不必谢我,要谢就谢它。夜半三更,是它随我去库中挑选,一同带来的。”
如霰坐在她身旁,指了指团在床角,尚在伸爪铺床的夯货。
林斐然做使臣至今,也算小有积蓄,她立即从芥子袋取出一枚金锭,唤来夯货,将它抱在怀中。
如霰起身倚着书案,抱臂看她,却并不开口,只垂眸以眼神询问。
林斐然吞吐片刻,她看向窗外:“今晚有点疲累……”
如霰从善如流道:“那便睡。左右我夜间无事,在你这里看些书,也尚能打发时间,算一算,再有两个时辰,你也该起了。”
林斐然:“……”
算得确实准。
晨日将出时灵气最为浓厚,不论前夜如何,她一定会在那时吐息纳灵。
更何况,她到底是个修士,即便一两夜不睡也算不得什么。
林斐然目光平疑惑,看向他道:“尊主,你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
如霰十分坦诚:“因为好奇。在你六岁时,我们见过,彼时你不过是一个追着我左奔右跑,夜间还要安抚的萝卜头,如今你十九,却已然是这般性情。
中间十三年如何,我如今实在好奇。”
林斐然记忆有缺失,但她仍旧记得自己幼时十分稳重,她笃定道:“这不可能。”
如霰扬眉,唇角微弯,因为已然知晓她脑中封印一事,便不再要她自己想,只娓娓开口。
“那时你年幼弱小,满身伤痕,阴差阳错间闯入我为自己挑的墓穴,将我逸散的血肉认作星光,以为自己见到了仙人,当即向我朝拜,大呼‘仙女大人,请您庇护’,还把身上的金银全都放到我身前,十分诚恳地三叩首,额上肿出个包。”
林斐然有些坐如针毡。
如霰继续道:“山中一直有人搜寻你的踪迹,却因为我在其中,故而起初没能察觉洞穴存在,屡过不入。
那时候,你因为惊惧过度,便一手紧攥着我身上的绷带,一手拉着我的发尾,浑身冰凉,久久未能入眠,熬了一日一夜,眼里都是血丝。
都这么怕了,还在不停想解法,问我能不能想法子与你父母联系。”
他幽幽叹道:“你的话又快又多,确然聒噪,我听不下去,想着你终究是个人族孩童,便将你带入怀中安抚,试图让你闭眼闭嘴,清净一会儿,但拍一拍还不够,非得装作‘仙女’安抚,你才终于睡去。”
林斐然抬手遮脸,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尊主,不要说了,我告诉你,我告诉你还不行吗……”
“我现在想说,你又不想听了?”如霰声音悠扬,“后来我想,还是活一活罢,便准备出洞,你生怕我弃你于不顾,便攥着我身上散下的绷带,一圈一圈绕到自己手上,我去哪,你去哪,仙人二字叫得一声比一声顺耳。
以前不觉得如何,现在却是听不到了。
有的东西,拥有的时候还是要好好珍惜。”
一股热意蹿上面庞,烧向四肢百骸,林斐然猛然起身,却又被如霰抬手按下。
他站倚着桌沿,长腿交叠,一手压在林斐然的肩头,微微倾身而去,冷香如初,翠眸中带上几许兴味。
“如果你能再叫一声‘仙女大人’,今晚我便什么都不问。”
这简直是要林斐然的命。
幼时的她的确嘴甜,这无法否认,那时的她或许可以毫无芥蒂开口,但现在的她不行,而且也已经过了那个年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