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常在罕见地愣神,道和宫中关于他的谣言不计其数,师尊向来教他不必放在眼中,不可为其扰乱心绪。
他也的确是这么做的。
谣言四起时,他心平如镜,私语攻讦时,他自岿然,但偏偏在这一刻,有微澜乍起。
林斐然开口:“你我友人一场,我岂能见你被人传谣而置之不理?待我先从源头抓起,再逐个击破!”
“……那个人呢?”
“最近发现这人心术不正,还明里暗里说些我听不懂的话,从他身上查出传谣之人后,便与他言明了。”
林斐然不知做了什么,陈晨竟然心甘情愿向他道歉。
“当年斩杀妖兽的人有我师父,他酒醉时便提起过刀痕的事,这可不假,但你动手的事全是我添油加醋,如此臆断,错的确在我……”
他又诚恳补了几句歉言,直到林斐然点头后,才灰溜溜离开。
那是他第一次被人维护,心绪并没有他想的那么平淡。
他看向那在夜风中燃烧的火把,忽然理解那人的态度为何在一夕之间扭转,能够挺直腰背。
有林斐然这样的人在身旁,就是容易让人有恃无恐。
恶人不会相信恶人,他们只会在挑衅过后,悄悄将自己所剩不多的信任交付到纯然的善人手中,不再索回。
那一夜,他忽然想,像她这样的人,会不会才是真的在修道?
自那之后,他在那个火把静然亮起的黑夜,无声将自己的信任交托,林斐然也没有让他失望,不论两人在一起之前又或是之后,她都一直在他身边。
她会为他被人污蔑而生气,她会陪他坐在树上,将张春和赐下的玉冠换成梅簪,她会笑看着他,问他要不要去清溪垂钓。
“慢慢,告诉我,眼下你又是在为谁生气,为谁不平?”卫常在再度开口,执拗地要问出一个答案。
林斐然笔尖微顿,并不回答,屋外却忽然响起一道薄凉的声音。
“自然是为我而生气,为我打抱不平。”
碧磬旋真立即起身,看向走进来的那道身影:“尊主!”
来人自然不俗,几乎在他入内的瞬间,便引去了所有人的视线,包括林斐然。
那是一种下意识、出于本能的注意,似乎在她意识到之前,她便已经把目光移去,静静看向那人,眉眼舒展。
那样的目光,原本应当落在他身上!
他定定看向林斐然,声音依旧喑哑:“慢慢……你也要我向他赔礼道歉吗?”
一时间,满室寂静。
……
赔礼道歉。
这四个字很快勾起了林斐然的回忆,让她想起那两个名叫岑琅、陈晨的同门弟子。
那时她帮了岑琅,但在挑明之后,那人怨极生恨,四处诋毁,以至于众人对林斐然生出许多无缘无故的臆断与猜想。
譬如她即将被选为太徽清雨的亲传弟子,譬如蓟常英对她多加关照,门内考核前会为她开小灶,这才让她名列前茅,譬如她进步神速,是因为有卫常在陪同练剑。
与此同时,他恰恰靠着这些风言风语,与众人统一阵营,打成一片。
在那之后,卫常在照猫画虎,将人绑到她面前,让他痛哭流涕,对着自己道歉,后来,她便没有再见过他,只听其他人说,他下山了。
如霰闻言竟然轻笑一声,却并未转头,只是不急不缓走到旋真、碧磬二人身旁,垂眸为他们悬丝复诊,唇畔微扬。
“问她不如问我,以她的性子,当然是以本尊为先,我想如何,便如何。”
他这才抬眼,直直向卫常在看去。
“这种纵容之感,你应当深有体会才对。”
卫常在眸光一颤,复又想起那团亮于崖顶的火焰,它只是静静地、恒久地在那里等待,从不催促,只要抬头、只要伸出手,便能见到她的身影,握住她的掌心。
……
唯有此物,能无声在他寂冷的眼底燃烧蔓延,灼灼不灭。
碧磬旋真互看一眼,虽然不大清楚此间的唇枪舌剑,但二人坐在屋中,几乎不敢说话,只双手捏着叶子戏,充作木偶。
正是紧绷之时,屋外忽然传来一连串脚步声,不急不缓,伴着一阵汤匙轻碰的声响。
众人回首看去,只见青竹端着一方木质托盘进屋,神色和煦,见到屋中几人时还有些惊讶,但很快化为眼中的笑意。
“哎呀,怎么来了这么多人?”
他向如霰颔首,行了个道礼后,这才看向林斐然,笑道:“斐然小友也来了?先前旋真碧磬说饿了,我便去做了些雪荔羹,要不要来尝一些?”
如此开口,全然没将卫常在放在眼中。
林斐然捧着手中册子,一时无言。
她还未开口,便有一个参童子匆匆跑进屋中,慌乱中还撞上青竹,震得他手中瓷碗叮当作响。
林斐然深吸口气,心中莫名有种预感,于是开口道:“让我猜猜,你是来找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