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惭愧,那时我母亲过世不久,只留我一人,若不是想着要向你道一声谢,我怕是早已在惊惧之下生出死志。”
他小心看了一眼,林斐然只是专注等他说下去。
“后来,我因此事惴惴不安,面对圣宫娘娘时更是不自在,话也说不利索,没过多久,大监便不再让我去见她。
十二那年,我忽然生了一场大病,父皇召见我,说要将我送往南瓶洲修养。
去往途中,我反复发热了一月有余,几度晕死,直到抵达南瓶洲住所,去见当地太学府的医者,他们说我这是灵气入体,需要功法引导,修行入道便不会再这样。”
那时,太学府尊者见他灵秀,与妙笔道颇为有缘,便问他叫什么名字。
沈期早被修行一事击得恍惚,哪有心力回答,是他身旁的老仆上前回道。
“期,尊者,他叫沈期。”
他脊背忽然划过一抹寒意,猛然回头看去,只见到老仆无波的双目,以及眼中那点微不可查的怜悯。
那年,年仅十二的沈期已然知晓自己的未来。
“但我还是很庆幸。幸而与你去过密室,得知真相,这才能安然地在太学府潜心修行,虽然笨拙,但每一日都过得开怀,每一日都感慨又活过一日,做了许多年无忧无虑的沈期。
若不然,我怕是要在沈期这个壳子里郁郁多年,忧心自己为何倒霉,为何不得父皇喜爱。”
林斐然看他半晌,忽而问道:“你有没有想过,摆脱这份既定的未来?”
沈期一怔,随即鹿眼微阖,抿出一个笑意:“想过,可那又如何做到?莫说天下都是他的,即便是一个参星域,也非我能敌,我做不到你这样。
不过,这的确是你会说出的话,文然。
今日能在洛阳城见你,我很开心。”
知晓他的身份,林斐然的面上却不见一丝一毫的厌弃与不喜,无论幼时还是如今,她都不曾变过。
望着眼前之人,沈期眸色微颤,心神也无端松弛下来,只生出一种终于在她身前袒露一切的通畅与无畏。
“我的事不重要,不过一个生与死,能入道修行,见到另一番天地,我已经知足了。不如谈谈你的事?”
他微微倾身,低声出谋。
“你或许不知,圣宫娘娘虽不爱露面,但却是一个极为厉害的修士,阖宫上下的法阵都为她一人所设,硬闯并无益处。
当年你我窥破一事,他们尚且不知,不若你与我一道,我再以拜见的名义向圣宫娘娘递请……像我们这样的孩子,长大后想再见她一面,她一定会愿意的。”
他为人内敛羞涩,恰如流深静水,并没有将心绪表露于面上,只是看着林斐然,想要助她一臂之力。
林斐然不知沈期心中如何暗涌,听闻他的计策后沉思片刻,只道。
“他们或许不知道你,但他们早就知晓我撞破之事,不然,我也不会被封印记忆。”
她言简意赅将封印之事带过,沈期却听得目瞪口呆:“这、如今你封印解开,竟还敢闯入宫中,就不怕他们……”
沈期面色微变,以拳抵掌,又摇头道。
“不对不对,以我父皇的性子,若是知晓你封印解开,不可能放任你存活于世,他如今必定不知!但若贸然带你去……”
沈期纠结之时,林斐然正环视四周,打量着此处布局,心中也在思忖着沈期的提议。
如今慕容秋荻回城,宫中戒备更加森严,若有他在中间牵桥搭线,自然要安稳得多,但却会惊动人皇之流,独自一人闯入,虽然隐秘,却又难躲这诸多法阵。
恰在此时,她蓦然撞入一双乌眸。
那人孤身立于花厅二楼,着一身简朴的清蓝道袍,乌发半挽,双唇轻抿,不知向此处望了多久,但他也只是看着,没有上前,没有离去。
若是以前,她或许还会惊讶,但与他相遇多次后,她已经有些习惯。
卫常在会出现在某个不起眼的角落,或是某处不该遇见的地方,然后以那样袒露而令人费解的目光盯来,却又什么都不说,像一抹幽魂。
林斐然一顿,又自然移开目光,向周围列队的卫兵观察去。
原因无他,卫常在先前如此向她负荆请罪,搞得艳色满地,实在是将林斐然惊得不轻,与之相比,这样做一抹静寂的幽魂都显得正常起来。
花厅只是供人暂歇的地方,今日接风宴应当是在不远处的濯泉殿开办,故而厅内大多是随侍的大监与侍女,没有太多守卫。
林斐然正思忖着脱身之事,便听附近聚在一处的几位皇子谈论。
“听闻今日接风宴,圣宫娘娘也会出席,真是一件稀罕事。”一位瘦长脸开口,“我已有多年没有见她,尚有孺慕之情,心中甚是思念。”
另一位双目狭长之人意有所指道:“娘娘近来为了救治怪病,费心尽力,声望颇高,若得其青睐,恐怕也能在父皇那里露上一脸,是么?”
皇子也只幼时养在宫中,到了年纪便被送出宫做一闲王,无一例外,他们能见到人皇,搏得与之长谈的机会,数年来屈指可数。
此次接风宴却向众人发帖,群臣皆至,其中到底是何意味,他们不得不深思。
各人心中自有算计,谈到一半便改了口,只聊些无谓的风月事。
“看来,我得和你一道赴宴了。”林斐然对沈期道。
既然圣宫娘娘要去赴宴,她也不可能去闯空门,于是心中计划再变,决定一同赴宴,见机行事。
沈期有些茫然:“怎么突然变了主意?”
林斐然微讶:“他们在那里闲聊,听闻圣宫娘娘也要赴宴……你没听见?”
沈期也是修士,妙笔道亦算小有所成,那几人并未像他们这般结阵,怎么会听不见他们的私语?
“父皇前不久命人给我送过几道阵纹,凡是出门,我都得将它们刻印在身。”沈期有些讪讪,“你大抵没有察觉,我眼下只是一个凡人。”
林斐然神容微动,忽而抿起一个笑,从芥子袋中取出一本手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