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与张春和相识已有数百年,便是他还是个小弟子的时候,也没见过他这般狼狈的模样。
“张师兄,你……”
几人欲言又止,张春和却只是看了他们一眼,甚至完全没有顾及逼近的毕笙等人,随后将目光全部投注在卫常在身上。
“什么意思?”
卫常在仍旧没有回答,只是回身将木牌收回芥子袋中,动作虽简单,看起来却完全没了先前那般沉重和寂冷。
群英殿外,毕笙抬手,示意齐晨二人暂且停下,她眯眼打量过去,看向这意料之外的境况,意味深长道:“他要走。”
如果卫常在要走,那么是不是……
她心中盘算着,没再动手,反而等在殿外,观望着下一步。
殿内,卫常在神色如常,似乎完全没有见到这样剑拔弩张的场面一般,张春和没有伸手接过,他又递进了一分,其余长老见到那块玉令后,看向张春和的目光却更加复杂。
张春和扫过那块玉令,清明的眼静静盯着他,重复道:“什么意思?说话。别以为我不知道,见到她之后,你这半哑好上不少。”
卫常在抬眸,目似点漆,松姿梅骨,一如初见时那般。
“师尊,向诸位先辈跪拜之后,我便要下山了,这块玉令我不会收,你拿回去罢。
此间种种已了,所剩者唯有与你的一些前尘恩情,下山后,如有事相告,我仍旧会去做。
师兄常英颇得人心,为人公正,师弟常青亦是正直,天赋匪浅,他们任何一位做下任首座,都比我更合适。”
张春和淡然平和的面色终于有了变化,他望过去,苍白的发凌乱垂下几缕,飘在眼前,失了几分仙骨,多了几分寻常老者的颓唐与执拗。
“你走不了,在救你的那日,你就向我发过心誓,你不可能离开道和宫。”
卫常在面色不变,只将玉令放入他手中,抬手将两柄长剑负于身后:“心誓而已,破了便好,无非是境界跌落,性命堪忧。
纵然如此,我也要去她身边。”
张春和却忽然一笑,看向他:“你如今心间寂冷,连观澜台都凝了冰霜,你不可能再动情。到底是对她还留有旧情,还是心有不甘,你心中清楚——”
卫常在垂目:“我当然清楚,我这一生,从未有哪一刻像此刻这般清楚。
我要下山,我要去她身边。”
张春和的目光变了又变,即便在这一刻,他也没有露出暴怒的面容,虽然神情已有波动,呼吸有了几分错乱,但他的目光仍旧是克制而沉思的。
他道:“糊涂!你修行到今日,吃了多少苦,逝去多少人?
无父无母、无兄无长,无亲无友,六缘几近断绝,这才到此番无心逍遥之境,岂是常人能修出的?
你下山做什么,去找她吗,常在,你去找她又如何,你二人之间嫌隙如此,她难道还会再接受你?
你还不是要一个人?
天地之大,唯有道和宫容你。”
卫常在沉默片刻,声音有种初初恢复的沙哑:“……我要去她身边。”
张春和看向他,目光一闪:“若你今日执意要下山,便只有杀了我。”
卫常在再度抬眼看去,两丸沉水银般的眼眸中映着眼前人的面容:“师兄境界同样不俗,做道和宫首座并不差,为何一定要是我?”
张春和望向他,第一次如此认真道:“……因为我知道,他们都做不到,道和宫不会在他们手下再度屹立,只有你可以。”
旁侧的诸位长老已然无言,怔怔看着此处,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恰在此时,毕笙目光在二人之间打转,她沉思半晌,竟然出声:“若想夺回旧爱,何须下山苦追,卫小友若是愿意与道主联手,一切皆有挽回的余地。”
卫常在动作一顿,转眼看去,张春和也回首,面色却渐冷。
毕笙笑意不减,丝毫不顾卫常在眼中的冷意,用人之道,不在于真心跟随,而在于各取所需。
“反正你师父在密教也积攒了不少功绩,如今他犯了一个大错,我等要将他抓回惩处,正可惜这么多功绩即将被销毁,不如——全都转给你?
他的功绩,足以让道主为你实现任何一个愿望。”
卫常在没有出言,张春和却开口道:“与密教勾连,皆是我一人之罪,与道和宫无关。圣女如此循循引诱,又意欲何为?”
毕笙目光看过众人,忽而笑了一声:“张首座倒是说得十分大义,好像十分关爱徒儿,但不知你这徒弟知不知道,他的身世到底是怎么回事?”
在场众人面色皆有变化,卫常在侧目看向张春和,不远处的林斐然二人对视一眼,当即趁着众人无暇注意之时,蛰伏向前而去,离得更近。
毕笙的目光紧紧看向卫常在,她今日似乎又多了些目的,显然准备冲他而去。
“没想到今日还有这般意外之喜,既然该到的人都在,张首座,不如说说你到底做了什么?我们密教可从来不滥杀无辜之人。”
话音落,某位长老却嗤笑一声:“我看这诡异的天象就是你们弄出来的,死在你们手上的无辜之人还少吗!”
毕笙看他一眼,但并没有太过计较,很快将所有目光放到卫常在身上:“听闻你也去过东平仓,不巧,我们前不久查到一些事后,也去了那里,恰恰见到了另一个卫常在。”
有人忽而静声,不止是那些长老顿了顿,就连齐晨这样无心在此闲聊的人都注目看去。
林斐然知晓其中缘由,目光看向张春和,他没有半点即将被揭穿的惶恐,只是微微垂下眼睫,她又看向卫常在,他正看向张春和。
“师尊,下山之前,你能将这件事告诉我吗?”
张春和却道:“你如今还有好奇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