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你应当记得,想要我相帮之人,都会在这份手札上留名。”
她翻到空白页,提笔写下保命二字,随后递到沈期身前。
“如何?我会帮你。”
沈期微怔,抬手抚上这本札记,眉眼压下,很快透出一点笑意。
他从腰间取下老笔,悬腕书下自己的名字,却未捺印,只道:“我早已接受自己的命运,也快活半生,如今生死无谓,只是——”
只是想在这本手札上留下自己真正的姓名,证明他也曾来过。
沈期收笔,林斐然接过一看,其上只落了三字,端正俊秀——申屠期。
……
濯泉殿大开,一阵潮湿的水意立即扑面而来,并不寒冷,反倒透着一点暖意。
众人列次进入,落座其中,像林斐然这样装束的护身修士便另坐一隅,恰巧与那群有些吵闹的宗门天骄一处,靠得极近。
横桌并列,案上备有灵果与甘露,俱是平时难得一见的佳品,林斐然却无暇顾及,直至跽坐为止,她的目光一直都落在大殿最前方。
人皇与圣宫还未至,那里便只独独坐了慕容秋荻一人。
一身青白鱼龙服,乌发只以一根不起眼的木簪全挽,肩上还系有未曾解下的披风,却仍旧身姿挺拔,正望向桌上那一杯浊酒,面上神情难辨。
她不知在那里坐了多久,如同一具玉雕般,一动不动。
林斐然的视线再度扫过,那些大臣神情不一,面上却不约而同地未露半点喜意。
虽说是接风宴,却无一人上前同慕容秋荻攀谈,氛围凝重。
但林斐然这里,各宗天骄正低声讨论,私语窃窃,话题总绕不开英才榜。
青云之上,更有英才,囊括百名逍遥境以下的年轻修士。
卫常在刚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女修挤下榜单,不过数月,便又破入登高境。
他这个年纪破境,已算是天纵英才,众人唏嘘还来不及,那个名叫林斐然的女修却又再度出现,力压众人,一举登顶,再度成为英才榜首名。
一时间,林斐然竟成了宗门弟子间炙手可热的人物,只是问访过许多人,却都只能说出一个模糊印象。
她实在太过低调,却又有一段令人乐道的往事。
众人皆知,她与卫常在曾有一段婚约。
于是嘀咕着,几人目光不由得向前方瞟去,在这略显吵闹的一隅,唯有他与他邻桌那位女修静坐如钟,丝毫不受影响。
这厢,林斐然并未察觉后方探究的视线,她的目光始终未从慕容秋荻面上收回。
如此风尘仆仆,甚至连衣物都未更换,显然是在此静坐许久。
难道,她一直在此处,并未见到人皇?
恰在此时,殿门大开,漏入几丝灵光,在座之人立即起身,群臣躬身行礼,被邀而来的修士也拱手行道,不过几刻,殿上便有一人落座。
“诸位不必拘束,今日只是一场接风宴,以迎慕容爱卿。”
声音款款有礼,面上带笑,虽有威严,却不会让人觉得高高在上。
几位宗门天骄还是第一次觐见,见到人皇如此谦和,心中不免生出些许好感。
林斐然应声而坐,抬首看去,却不见另一道身形。
圣宫并未赴宴。
沈期眉梢微挑,忍不住向林斐然看去,她却只是望向桌面,不知在思索什么,料想她心中自有打算,他便将目光收回,只是途中瞥见一道寂冷的视线,莫名令人一颤。
他回望去,看来的人正是久闻其名的卫常在,但他没看太久,二人略略对视后,卫常在便移开视线,刚才那一眼仿佛只是错觉。
二人目光交错中,林斐然眸光微沉,指尖摩挲着杯沿,正回忆着沈期绘出的那副宫图,以及入宫后见到的兵卫,默然在心中勾出一条潜行之路。
她并非容易懊悔之人,既然人未到场,那她便抽身去寻。
途中唯一的变数,便是宫中遍布的法阵,稍不留意,要么惊动众人,要么被移形换影,迷失在这座宫宇中。
林斐然手一顿,目光移向殿外,思索着脱身之法。
“陛下。”一位臣子起身作揖,声音恳切,“臣以为,为慕容大人接风洗尘之心皆在酒中,但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先前您派人传言,说娘娘会出席宴会,共商救疾之法,不知娘娘如今何在?”
林斐然与慕容秋荻一道抬眼看去,人皇却只是含笑。
他不语,他身旁随侍的大监却开口:“宁大人,娘娘为了炼制治病救疾的丹丸,已在黄炉待了半月,距离下一炉丹丸炼出还有三日,她要到那时才能出关。”
“娘娘操劳。不如将丹方放出,洛阳城中炼丹能人不在少数,人人相帮,齐心协力,娘娘也不必亲力亲为,劳心费神。”
说这话的人,竟然是沉默许久的慕容秋荻。
宴上气氛忽然变得诡异起来,就连林斐然身后那群少年人也闭口不言。
“今日既然是陛下为我亲办的接风宴,那便借此机会,说一说北部近况。”
大监神色微动,正要阻拦,但睨见人皇并无动作,便也噤声不言,垂目看去。
慕容秋荻站起身,肃容而视,面上并无半点参宴的喜色。
“诸位或许不知,北部大雪遮天蔽日,如今已是民不聊生,甚至更远些的北原早已空无一人,但这样严峻的事态却迟迟无人来报,若不是城中流民增多,我们不知要被蒙到何日。”
大殿中阒然无声,林斐然目光微转,倒是听得十分认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