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夕站在原地,手里那部崭新的手机沉甸甸的,冰冷的金属外壳硌着她的掌心。处理器里,沈岸压抑的、模糊的语音片段像断线的珠子,零零碎碎,拼凑不出完整的含义,只留下一种黏腻的、令人不安的质感。
她听不清具体内容,但能“听”出他语气里的东西——一种刻意压低的谨慎,一种不想被她知晓的疏离。
那个电话打了很久。
久到林夕觉得腿有些麻。她慢慢走到沙边坐下,目光没有离开阳台。玻璃门映出室内模糊的倒影,和她自己苍白失神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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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阳台门被拉开了。沈岸走进来,脸上带着一丝未褪尽的、被打断思绪的烦躁,但在看到她的一瞬间,迅调整成一种近乎刻意的平静。
“一个工作电话,”他率先开口,语比平时慢,试图让她读唇更容易些,“乐队那边有点事。”
解释。但他刚才的表情和语气,不像是在讨论普通的乐队事务。林夕看着他,没有点头,也没有追问。她只是沉默地看着他,试图从他细微的表情里挖掘出被隐藏的真相。
她的沉默让沈岸有些不自在。他视线扫过她手里的新手机,像是找到了话题:“手机……还喜欢吗?功能我大致看了一下,识别率好像还行。”
林夕低下头,手指摩挲着冰凉的屏幕。她点开信息栏,打字,然后递给他看。
“谢谢。很贵吧。”“没什么,”沈岸看了一眼,语气轻松了些,“你能用得上就好。”他顿了顿,像是想弥补刚才那个电话带来的隔阂,又补充道,“晚上想出去吃吗?附近新开了家不错的日料店,环境挺安静的。”
出去。面对人群。用这糟糕的听力和他更加糟糕的沟通。林夕几乎本能地感到一阵恐慌和抗拒。
她摇了摇头,打字:“不了。有点累。家里随便吃点吧。”沈岸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但很快点头:“好。那我来点外卖。”
他拿起自己的手机开始翻找外卖软件,似乎松了口气,不用再费力寻找话题。
林夕看着他专注屏幕的侧脸,那个阳台上的电话像一根刺,扎在她心里。她鬼使神差地拿起新手机,打开摄像头,对准了他。
咔嚓。轻微的快门声。拍立得相纸缓缓吐出。
沈岸被声音惊动,抬起头,看到她手里的相机和正在显影的照片,愣了一下,随即扯出一个有点勉强的笑:“怎么拍我了?”
照片慢慢清晰,定格下他抬头时那一瞬间略带怔忡和疲惫的表情。
林夕看着照片,没有回答。她在旁边的笔记本上写下两个字,撕下来,贴在照片下方。
“疲惫。”
沈岸走过来,拿起照片和纸条。他看着上面那个陌生的、带着倦意的自己,还有那两个字,嘴角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他把照片轻轻放回茶几上,转身走向厨房:“我看看冰箱里还有什么。”
那晚,他们沉默地吃了外卖。沈岸试图找些话题,比如节目里的趣闻,但林夕的回应总是慢半拍,需要他重复,或者依靠手机字幕。气氛一次次冷却下来。最终,他们都放弃了努力,任由沉默吞噬了晚餐。
之后几天,一种微妙的僵持在公寓里弥漫。
沈岸依旧忙碌,但待在工作室的时间似乎更长了。林夕则更加沉浸在自己的无声世界里。她拍更多的照片,贴满冰箱的一侧,旁边附上简单的词语或短句,像在构建一个只属于自己的秘密花园。
她开始频繁地浏览听障人士的线上社区。那里有很多和她一样的人,分享着各自的困惑、挣扎和微小的胜利。她看到一个关于手语学习的线下活动招募,地点在一个安静的咖啡馆。心动了一下,但很快被恐惧压下去——独自出门,面对一群陌生人?
犹豫了好几天,最终,那种几乎要将她窒息的孤独感推了她一把。她给活动负责人了邮件,磕磕绊绊地用手语视频做了自我介绍(对着镜子练习了无数遍),然后收到了确认回复。
活动那天,她精心挑选了衣服,戴上最能隐藏处理器的帽子,提前一个小时就开始坐立不安。沈岸一早就出去了,说是有个重要的会议。她给他留了纸条,只简单写着“我出门一趟”,没有说去哪里。
咖啡馆比想象中更让人安心。光线柔和,环境安静,大家交流主要依靠手语和书写板。组织者是一位温和的中年女士,听力同样有障碍,但手语流畅优美,脸上总是带着鼓励的笑容。
林夕的手语还很生涩,经常需要比划好几次对方才能明白,或者需要借助手机打字。但没有人表现出不耐烦。大家都很慢,很耐心。她第一次,不需要费力地去“听”去“猜”,不需要承受那种沟通失败后的尴尬和自责。
中间休息时,她坐在角落,看着其他人用手语热烈地“交谈”,脸上洋溢着生动的表情。那是一种她从未在沈岸脸上看到过的、属于这个群体的松弛和自信。她感到一种奇异的归属感,虽然微小,却真实。
她拿出拍立得,悄悄拍下咖啡馆温暖的灯光,拍下桌上那杯拉花漂亮的咖啡,拍下窗外洒进来的阳光。
活动结束,她心情略微轻快地往回走。快到公寓楼下时,却意外看到了沈岸的车。他靠在车边,正在打电话。
林夕下意识停住脚步,躲在一棵行道树后。
他背对着她,肩膀微微绷着。即使听不见,也能感受到他通话时的那种专注,甚至……带着某种她熟悉的、曾经只属于音乐和她的热情。
忽然,他低声说了句什么,然后笑了起来。不是应付式的笑,而是真正开怀的、放松的笑。那种笑容,林夕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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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心猛地一沉。
就在这时,沈岸似乎若有所觉,转过头来。
目光撞个正着。
他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闪过一丝慌乱,迅对着电话说了几句便挂断了。他快步朝她走来。
“你去哪儿了?”他问,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质问和……紧张。他的视线扫过她手里的拍立得和看起来似乎不错的脸色,眼神更加复杂。
林夕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她只是看着他,刚刚在咖啡馆积累起来的那点轻松瞬间荡然无存。那个笑容,那个电话,他此刻的紧张,所有细节串联起来,指向一个她不愿深想的可能性。
她绕过他,径直朝楼里走去。
“林夕!”沈岸在后面跟上,语气急促,“我问你去哪儿了?怎么不接电话?我打了好几个!”
林夕这才想起,为了不影响活动,她把手机调成了静模式。她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他焦急的脸,忽然觉得无比疲倦。